打火石與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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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劇院,濃煙升起,在火葬場葉落及半的樹梢上方,格特露德姆姆,換個環境好不好呀?另一個公墓,另一些墓碑店,在大門口迎接格特露德姆姆:博伊茨和克拉尼希店鋪,波特基塞天然石鋪,彪姆墓碑美術店,戈克爾恩公墓園藝店。

    大門口有人檢查,進公墓不是那麼簡單的,戴公墓帽的管理人員說:雙穴墓鈣華碑,在八區七十九号,姓韋布克内希特,名赫爾曼,手舉到公墓帽前敬禮。

    我們交出飯盒讓他在火葬場加熱,停屍間前站着舒格爾-萊奧。

     我對科涅夫說:“這不是戴白手套的叫舒格爾-萊奧的人嗎?” 科涅夫伸手去摸脖子後面的疖:“這是薩貝爾-威廉,不是舒格爾-萊奧。

    他住在此地。

    ” 這樣的答複能使我滿意嗎?我以前在但澤,現在在杜塞爾多夫,可我卻一直名叫奧斯卡。

    我于是說:“過去我們那邊的公墓上,有過一個人,完全是這個模樣的,他名叫舒格爾-萊奧。

    最初,他就叫萊奧,是神甫班的學生。

    ” 科涅夫左手捂着疖子,右手駕駛三輪摩托車在火葬場前面轉彎:“你說的我一點也不懷疑。

    這種模樣的人有一大群,起初在神甫班上,現在生活在公墓上,起了别的名字。

    這兒的一位是薩貝爾-威廉!” 我們從薩貝爾-威廉身邊駛過。

    他揮動白手套打招呼,在這座南公墓,我感覺像在家鄉一般。

     十月,公墓林xx道,世界正在脫落頭發和牙齒,我是說,黃葉搖落,上下紛飛。

    寂靜,麻雀,散步的人,朝八區方向駛去的三輪摩托聲,八區離得很遠。

    一路上,老太太帶着灑水壺和孫兒孫女,瑞典黑花崗岩上的太陽,方尖碑,裂開的柱子,頗有象征意義,也許是戰争留下的創傷,紫杉或者類似紫杉的樹木背後顔色發綠的天使。

    女人用大理石的手遮住眼睛,卻被自身的大理石弄花了眼睛。

    穿石頭涼鞋的基督祝福榆樹。

    四區的另一個基督在祝福桦樹。

    在四區和五區之間的林xx道上行駛時,我的想象有多美啊!譬如說,大海。

    大海把各種東西抛到海灘上來,其中有一具屍體。

    從索波特濱海小道傳來小提琴聲,還有剛開始放的焰火,扭扭捏捏的,這是為戰争中雙目失明的人舉辦的。

    我,奧斯卡和三歲孩子身材,彎腰去看海灘上的那具屍體,希望這是瑪麗亞也有可能是格特露德姆姆,我本該請她一回的。

    但這是美貌的盧齊,蒼白的盧齊,這是正向高xdx潮推進的焰火告訴我,向我證實了的。

    她身穿貝希特斯加登毛線茄克,她在轉壞念頭時就穿這件衣服。

    羊毛衫濕了,我給她脫下來。

    這件毛線茄克裡面她還穿着一件,同樣濕了。

    又一件貝希特斯加登茄克衫的圖案展現在我眼前。

    末了,焰火已經放完,隻剩下小提琴聲。

    我在一件又一件再一件羊毛茄克裡面,找到用德意志少女同盟的運動衫裹着的她的心,盧齊的心,一塊冰涼的小墓碑,上面寫着:奧斯卡在此安息——奧斯卡在此安息——奧斯卡在此安息…… “别睡覺,小夥子!”科涅夫打斷了我的由海水漂來、被焰火照明的美的想象。

    我們向左拐彎,八區,新辟的區,沒有樹林,墓碑寥寥無幾,扁平地、饑餓地躺在我們面前。

    墳墓都太新,尚未修飾,千篇一律,卻把最近舉行的五處葬禮襯托得格外鮮明:棕色的花圈,被雨水淋濕、顔色融化的飾帶,堆成了一座座現代化小山。

    我們很快在第四排頭上找到了第七十九号,另一邊就是七區。

    七區已種上了一些迅速成長着的幼樹,比較有規律地覆蓋着一米石塊,多數系西裡西亞大理石。

    我們把車開到七十九号墓的後頭,卸下工具、水泥、礫石、沙子、基座以及有點油膩的亮堂堂的鈣華碑。

    我們把這塊大家夥從拖鬥上用木杠卸到木箱上時,三輪摩托車猛地一跳。

    墳頭插着一個臨時的木十字架,橫木上寫有赫-韋布克内希特和埃-韋布克内希特。

    科涅夫把它拔出來,讓我把挖掘機遞給他,他便動手挖兩個洞,用來灌兩個水泥墩,按公墓管理處規定,洞深六十一厘米。

    我到七區去提水,和水泥。

    我和好時,他說已挖了五十一厘米深,吩咐我可以往兩個洞裡灌水泥了。

    科涅夫坐在鈣華碑上,喘着粗氣,伸手到脖子後面去摸他的疖子,說:“快出膿了。

    我感覺到它們快穿頭出膿了。

    ”我在夯水泥,很少想别的。

    一支新教送葬隊伍由七區爬行而來,經八區去九區。

    他們隔開三排墓在我們前面經過,科涅夫從鈣華碑上滑下來,我們按照公墓規定向牧師和死者家屬脫帽默哀。

    棺材後面,孤單單地走着一個黑眼、矮小、七歪八斜的女人。

    跟在後面的人,全都高大結實得多。

     “傻瓜,别磨磨蹭蹭的!”科涅夫在我旁邊發起牢騷來。

    “我感覺到,在我們把墓碑豎起來以前,它們要穿頭了。

    ” 其間,送葬隊伍已經到達九區,聚集在一起,響起了牧師上下起伏的聲音。

    水泥已經凝結,如果我們現在能把基座架到墩上去,該有多好。

    可是,科涅夫卻肚子朝下趴在鈣華碑上,把帽子塞在額頭與石頭之間,把上裝和襯衫衣領往下拽,露出後頸。

    這時,九區死者的生平事迹也傳到了八區我們的耳朵裡。

    我不僅要爬上墓碑,還得騎在科涅夫的背上,弄清這件突然發生的不愉快的事情:兩個并排長着的疖子。

    一個遲到的人,帶着一個太大的花圈,匆匆向九區趕去。

    那裡,布道正在緩慢地接近尾聲。

    我猛地撕去膏藥,用一片山毛榉葉擦掉魚石脂磺酸铵膏,看到了兩個差不多一樣大小,由焦油褐漸次變黃的疖子。

    “讓我們祈禱吧!”這話語從九區随風飄來。

    我把這當做信号,腦袋一歪,用兩隻大拇指墊上山毛榉葉又壓又擠。

    “天父……”科涅夫小聲說:“别壓,擠吧!”我擠。

    “……你的名。

    ”科涅夫也一起祈禱:“……來吧,你的國度。

    ”我又壓,因為隻擠不管用。

    “将實現,如在……也在……”疖子沒破裂,真是奇迹。

    又一遍:“今天給予我們。

    ”科涅夫也跟着念經文:“罪過,莫受誘惑。

    ”膿比我想象的還多。

    “王國、力量和榮耀。

    ”我擠出五顔六色的剩餘物。

    “永恒。

    阿門。

    ”我又擠時,科涅夫念:“阿門。

    ”我又壓,他念:“阿門。

    ”九區那邊已開始向家屬緻哀,科涅夫還在念:“阿門。

    ”他平趴在鈣華碑上,得到了解救,嘟哝着:“阿門。

    ”又問,“還有水泥安基座嗎?”我有。

    他說:“阿門。

    ” 我把最後的幾鏟水泥撒在兩個水泥墩之間作為連結。

    這時,科涅夫從磨光的刻字墓碑上掙紮起來,讓奧斯卡給他看秋天的雜色山毛榉葉和他那兩個疖子的雜色内容。

    我們扶正帽子,手搭到石上,立起赫爾曼-韋布克内希特和埃爾澤-韋布克内希特(娘家姓弗賴塔克)的墓碑。

    這時,九區參加葬禮的人也都星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