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貨運車皮裡長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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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疼痛還在折磨我,方才就痛得我一頭倒在枕頭上。

    疼痛使我清晰地感覺到了足和膝關節,使我變成了“格格響”,這意思是奧斯卡不得不格格地咬牙,讓自己聽不到各個關節窩裡骨頭的格格響。

    我看了看十個手指頭,不得不承認它們全腫了。

    我最近一次試着敲鼓,結果證明,奧斯卡的手指不單單有點腫,而且眼下已經不能用來從事這種職業,連鼓棒都捏不住了。

     連自來水筆也不聽我的使喚。

    我不得不請布魯諾替我冷敷。

    手、足、膝都敷上了,額頭也敷上了毛巾,我于是用鉛筆和紙來裝備我的護理員布魯諾,我不願把自來水筆借給他。

    布魯諾願不願、能不能好好聽着呢?他對于一九四五年六月十二日開始的那次旅行的複述會合乎要求嗎?布魯諾坐在小桌前那幅銀蓮花畫下方。

    現在他轉過頭來,我見到了他的半邊臉,他的怪獸眼朝我的左右兩側望去。

    他把鉛筆橫放在掀起的薄嘴唇間,裝出等待的樣子。

    就假定他确實在等待我發話,等待開始記錄的信号吧!他的思想正圍着他的編結物轉圈。

    他要用包裝線繩來編結,而奧斯卡的任務正相反,他要借助豐富的言詞把我混亂的故事理出個頭緒來。

    布魯諾現在動筆寫了: 我,布魯諾-明斯特貝格,紹爾蘭的阿爾特納人,未婚,無子女,本地療養與護理院私人部護理員。

    馬策拉特先生是我護理的病人,安置在此已一年有餘。

    我還護理着别的病人,這裡就不談他們了。

    馬策拉特先生是我的最無危險的病人。

    他從未失去自制能力,以緻我不得不把其他的護理員都叫來幫忙。

    他寫得太多了些,鼓也敲得太多了些。

    為能體諒他操勞過度的手指,今天他請我代筆,别再做我的編結物。

    然而我仍把線繩藏在口袋裡,在他講述的同時,用下肢開始編結一個形象,并根據馬策拉特先生所講的故事,我将給它取名為“東方難民”。

    這并非我取自我的病人的故事的第一個形象。

    至今為止,我已經編結了他的外祖母,取名為“四條睡裙中的蘋果”;我用線繩編結了他的外祖父,那個筏運工,大膽地取名為“哥倫布”;經過我的編結,他的可憐的媽媽變成了“食魚女人”;根據他的兩個父親馬策拉特和揚-布朗斯基,我編結了一對形象,叫做“兩個施卡特牌迷”;我把他的朋友赫伯特-特魯欽斯基疤痕累累的後背也用線繩編結出來,稱這個模型為“不平坦地段”;個别的建築物,如波蘭郵局、塔樓、市劇院、軍火庫巷、航海博物館、格雷夫的蔬菜窖、佩斯塔洛齊學校、布勒森遊泳場、聖心教堂、四季咖啡館、波羅的海巧克力廠、大西洋壁壘的許多地堡、巴黎的艾菲爾鐵塔、柏林什切青火車站、蘭斯大教堂以及馬策拉特先生初見世界之光的公寓,我都一個結一個結地複制了出來。

    薩斯佩和布倫陶的公墓的欄杆和墓碑,為我的線繩提供了可以仿效的圖案。

    我一線一線地編結,讓魏克塞爾河和塞納河流淌,讓大西洋的浪濤撞擊我的線繩海岸,讓線繩變成卡舒貝的土豆地和諾曼底的牧場。

    如此這般産生的田野,我稱之為“歐羅巴”,還讓幾組群像定居在那裡。

    例如:郵局保衛者。

    殖民地商品商。

    講壇上的人們。

    講壇前的人們。

    拿紙袋的國民小學學生。

    垂死的博物館看守。

    準備過聖誕節的青年刑事犯。

    晚霞前的波蘭騎兵。

    螞蟻創造曆史。

    前線劇團為士官與士兵演出。

    特雷布林卡集中營裡站着的人給躺倒的人消毒。

    我現在開始編結東方難民形象,它大有可能演化為一組東方難民群像。

     馬策拉特先生于一九四五年六月十二日上午十一時左右由但澤,那時已叫做格但斯克啟程。

    陪同他的有寡婦瑪麗亞-馬策拉特(我的病人稱她為他從前的情人)和小庫爾特(我的病人的假想兒子)。

    此外,在這節貨運車皮裡據說還有三十二人,其中有四個穿教團服的聖方濟各派修女,一個系頭巾的年輕姑娘,奧斯卡-馬策拉特先生想把她認作一位名叫盧齊-倫萬德的小姐。

    經我多次質問,我的病人才承認,那位姑娘叫雷吉娜-拉埃克,但他繼續談着一張無名的三角形狐狸臉,後來又稱呼其名,叫盧齊,這并不妨礙我仍把這位姑娘叫做雷吉娜小姐并記錄下來。

    與雷吉娜-拉埃克同行的有她的父母、祖父母以及一個有病的伯父。

    此人不僅帶着家眷,還帶着他的胃癌去西方,話不絕口,車一開就冒充自己是個前社會民主黨黨員。

    就我的病人記憶所及,直到格丁尼亞(此地有四年半之久被叫做哥滕港),一路太平。

    從奧利瓦來的兩個婦女、許多孩子和一位從朗富爾來的年歲較大的先生,剛過索波特就哭開了,修女們則喃喃祈禱。

    在格丁尼亞,火車停了五小時。

    人家又讓兩個婦女和六個孩子上了這節車皮。

    社會民主黨人對此提出抗議,說他有病,說他身為社會民主黨人從戰前起就要求特殊待遇。

    他不肯讓出地方,負責運輸的一名波蘭軍官掴了他一記耳光,用相當流利的德語說,什麼社會民主黨人,他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戰時,他在德國的許多地方待過,可從來沒有聽到過社會民主黨人這個詞兒。

    這個患胃癌的社會民主黨人沒來得及向這名波蘭軍官說明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