螞蟻大道

關燈
,老海蘭德和馬策拉特合力把特魯欽斯基大娘連椅子一起擡進我家地窖去。

    後來,他們就不管她了,也許是她自己有所表示,也可能是擡上擡下太費勁,便把她留在卧室的窗戶前。

    一次對内城的大轟炸過後,瑪麗亞和馬策拉特發現這位老太大下巴吊着,翻了白眼,好像一隻黏黏糊糊的小蒼蠅飛進了她的眼睛裡。

     于是,卧室的門從鉸鍊上卸下來了。

    老海蘭德從他的倉庫裡取來了工具和幾塊箱子闆,抽着馬策拉特給他的德比牌香煙,動手量尺寸。

    奧斯卡幫他幹活。

    其餘的人都躲進了地窖,因為高地的炮轟又開始了。

     老海蘭德想快點幹完,釘一個簡陋的、兩頭一般大的箱子了事。

    奧斯卡主張做成傳統的棺材形狀,寸步不讓。

    我替他扶住木闆,讓他按我規定的尺寸去鋸,結果,他還是下決心做成了一頭小的形狀,這也是任何一個人的屍體所要求的。

     末了,棺材看上去挺精緻。

    格雷夫大太替特魯欽斯基大娘擦身,從櫃子裡取出一件剛洗過的睡衣,替她剪指甲,梳好發髻,用三根毛線針固定住。

    總之,她費了不少心,使特魯欽斯基大娘死後還像一隻灰耗子,而她活着時,喜歡喝麥芽咖啡,吃土豆煎餅。

     這隻坐在椅子上的耗子在大轟炸時抽了風,這時躺在棺材裡,雙膝是隆起的。

    海蘭德趁瑪麗亞抱着小庫爾特離開房間時,利用這短短的幾分鐘,敲斷了她的腿,這才釘上了棺材蓋。

     可惜我家隻有黃漆而沒有黑漆。

    于是,特魯欽斯基大娘就躺在沒上漆但一頭小的木闆箱裡被擡出寓所,下了樓梯。

    我背着鼓跟在後面,注意讀棺材蓋上面的字:維特洛人造黃油——維特洛人造黃油——維特洛人造黃油,上下三行,間距相等。

    這事後補充證明了特魯欽斯基大娘的口味是什麼。

    她活着的時候甯願吃從純植物油脂提煉成的維特洛人造黃油,也不願吃最好的真黃油,因為人造黃油使人健康,有生氣,有營養,吃了後精神愉快。

     棺材放在格雷夫蔬菜店的平闆車上。

    老海蘭德拉車穿過路易森街,馬利亞街,過了安東-默勒路——那兒兩幢房子在着火——朝婦科醫院方向走去。

    小庫爾特由寡婦格雷夫太太照料,留在我家地窖裡。

    瑪麗亞和馬策拉特推車子,奧斯卡坐在車上,他更願意坐到棺材上去,但是不準坐。

    街道堵滿了從東普魯士和韋爾德爾來的難民。

    體育館前的鐵路下跨道簡直難以通行。

    馬策拉特建議在康拉德學校花園裡挖個坑。

    瑪麗亞反對。

    老海蘭德跟特魯欽斯基大娘一樣年紀,也揮手拒絕。

    我也反對埋在校園裡。

    不管怎樣,我們也得放棄去市立公墓的打算,因為從體育館到興登堡大街隻準軍用車輛通行。

    這樣一來,我們就沒法把這隻耗子埋葬在她的兒子赫伯特旁邊了。

    我們替她在市立公墓對面、五月草場後面的斯特芬花園裡挑選了一塊地方。

    土地封凍。

    馬策拉特和老海蘭德輪流掄尖頭十字鎬,瑪麗亞在石凳旁挖常春藤,奧斯卡趁機溜走,很快來到興登堡大街的樹幹之間。

    交通混亂至極!從高地撤下的和從韋爾德爾撤下的坦克對開過來。

    在樹上——如果我記憶無誤,那就是菩提樹——吊着人民沖鋒隊①隊員和士兵。

    他們制服鈕扣上的厚紙牌還能讀出一些字來,寫着的是:這些樹或菩提樹上吊死的是叛徒。

    我觀察了許多吊死鬼龇牙咧嘴的臉,一般地作了比較,又專門跟吊死的蔬菜商格雷夫作了比較。

    我也觀察了吊着的幾束身穿過于肥大的制服的年輕人,好幾個我都以為是施丢特貝克——吊死的小夥子相貌幾乎都一樣——我暗自說道,現在他們把施丢特貝克吊死了。

    他們是否也把盧齊-倫萬德吊死了呢?—— ①這是納粹德國在覆亡前夕動員超過或不滿服兵役年齡的男子組成的民兵。

    其中一些因膽怯或開小差而被吊死。

     這個念頭猶如給奧斯卡插上了翅膀。

    他在樹中間穿來穿去尋找一個吊死了的單薄的姑娘,甚至敢于在坦克中間穿過去到達林xx道的另外一側,但在那兒找到的也隻是士兵、年歲大的人民沖鋒隊隊員和同施丢特貝克相像的小夥子。

    我失望地沿着林xx道走到一半被毀的四季咖啡館,勉勉強強地回去。

    當我站在特魯欽斯基大娘的墳墓旁,同瑪麗亞一道朝墳丘上撒常春藤和簇葉時,盧齊正在被吊死的映像始終盤旋在我心中,連細節都一清二楚。

     我們不再把寡婦格雷夫的平闆車送回蔬菜店。

    馬策拉特和老海蘭德把它拆開,将構件全都放在櫃台前。

    殖民地商品商遞給那老頭三盒德比牌香煙,一邊對他說:“也許我們還用得着這車子。

    這裡比較保險些。

    ” 老海蘭德什麼話也不說,但從幾乎是空蕩蕩的架子上抓起好幾包針和兩紙袋糖。

    随後,他趿拉着那雙在來回路上和埋葬時一直都穿着的氈拖鞋出了店堂,讓馬策拉特把架子上寥寥無幾的剩餘商品搬進地窖裡去。

     現在,我們幾乎不再出洞去了。

    聽說,俄國人已經到了齊甘肯山、皮茨根村,臨近席德利茨了。

    他們無論如何也得占領高地,才能朝城裡直線炮擊。

    右城、舊城、胡椒城、前城、新新城、新城以及下城,是在七百年以上的時間内建造起來的,卻在三天内燒毀了。

    但這并非但澤城的第一次大火。

    波莫瑞人、勃蘭登堡人、條頓騎士團、波蘭人、瑞典人(前後兩次)、法蘭西人、普魯士人以及俄羅斯人,還有薩克森人,在這之前就已經制造了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