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公斤

關燈
慌張張的大人叢中,躲過了正在找我的馬策拉特。

    馬策拉特和鐘表匠勞布沙德是最先想要采取行動的人。

    他們想爬窗戶進屋。

    可是格雷夫太太不讓任何人爬上去,更不用說進屋去了。

    她一邊抓着、打着、咬着,一邊總還能找到時間叫喊,喊聲越來越大,有一些話甚至能讓人聽清楚了。

    先得等事故急救隊來了再說,她早就打過電話了,别人用不着再去打電話,她知道出了這樣的事情該怎麼辦。

    大家應當去照管各自的店鋪。

    這兒的事情已經夠糟的了。

    好奇,無非是好奇,這一回又看清楚了,當不幸的事故臨頭時,一個人的朋友究竟哪兒才有。

    她在大唱哀歌時,必定在窗下的人群中發現了我,因為她在喊我,她把那些男人們推下去以後,把赤裸的胳臂向我伸來。

    有人——奧斯卡今天還相信,那是鐘表匠勞布沙德——把我舉了起來,不顧馬策拉特的反對,把我送進窗戶去,剛到結着冰花的窗檻花箱前,馬策拉特也快要抓住我的時候,莉娜-格雷夫已經抱住了我,把我緊貼在她那溫暖的睡衣前。

    這時她不再叫喊,隻是用假聲嗚咽着,在假聲嗚咽的空隙間大口地吸氣。

     方才,格雷夫太太的喊叫驅策鄰人們做出了激動、無禮的動作。

    這時,她那細細的假聲嗚咽以同樣的效果使擁擠在冰花下的人們變成了無聲而窘迫地聚集着的人群。

    他們幾乎不敢看她一臉的哭相,他們把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好奇和關注都轉移到了有指望到來的急救車上去了。

    格雷夫太太的嗚咽也使奧斯卡感到不舒服。

    我設法往下滑一點,使我不至于離她那充滿悲痛的聲音那麼近。

    我松開了摟住她脖子的手,半個屁股坐在了窗台花箱上。

    奧斯卡感覺到有人在盯着他,因為瑪麗亞正懷抱孩子站在店鋪門洞裡。

    就這樣,我又放棄了我坐的地方,意識到我的處境的難堪。

    同時,我隻想着瑪麗亞,衆鄰居對于我來說是無所謂的。

    我從格雷夫太太這個河岸邊撐開去,我覺得它顫動得太厲害,并且使我想到了床。

     莉娜-格雷夫并沒有發現我溜了,或許她再也沒有力氣抱住那小小的身體了。

    在很長的時間裡,這身體曾經賣力地向她提供了一個替身。

    莉娜或許也預感到奧斯卡将永遠從她身邊溜走了。

    她預感到随着她的大聲喊叫有一種嘈雜的聲音降到了人世,它一方面成為纏綿床側的女人和鼓手之間的高牆和音障,另一方面又推倒了瑪麗亞和我之間存在的高牆。

     我站在格雷夫夫婦的卧室裡。

    我的鼓斜挂着,不太穩當。

    奧斯卡熟悉這間房間,他能背出這淡綠色糊牆紙的長度與寬度。

    盛着上一天的灰色肥皂水的洗澡盆還放在小闆凳上。

    所有的物件都有它的位置,然而我覺得拉壞、坐壞、躺杯和碰壞的家具面目一樣,至少是被修整一新了,仿佛所有這些硬挺挺地用四隻腳或者四條腿靠牆站着的家具需要莉娜-格雷夫的叫喊以及随後的假聲嗚咽,這才能得到新的、冷得吓人的光澤。

     通往店堂的門開着。

    奧斯卡不想走進那間散發着幹土和洋蔥味的屋裡去,卻又身不由己地進去了。

    日光透過櫥窗擋闆的裂縫,用擠滿塵粒的光帶把這間屋子分割成條條塊塊。

    格雷夫的大部分噪音和音樂機械處在半昏暗中,光線僅僅照亮了某些細部、一口小鐘、膠合闆斜撐和擂鼓機的下半部,還使我看到了待在天平上的土豆。

    同我們店裡完全一樣的、櫃台後面蓋住地客口的那扇吊門敞開着。

    這扇厚木闆門沒有任何東西支撐着,有可能是格雷夫太太大聲喊叫的時候在匆忙之中拉開的,但她沒有用門上的鈎子扣住櫃台邊上的環。

    奧斯卡隻須輕輕一碰,這吊門就會倒下,封住地窖口。

     我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這塊散發出塵土味和黴味的厚木闆後面,凝視着那個被燈光照亮的四方形,它框住了樓梯的一部分和地窖裡的一塊水泥地。

    一個構成台階的小平台的一部分從右上角伸進這個四方框裡來。

    這個小平台想必是格雷夫新近添設的,因為我以前也偶或到地窖裡去過,卻從來沒有見到過它。

    為了看一個小平台,奧斯卡是不會如此着魔地、如此長久地把目光送進地窖裡去的,可他這樣做了,那原因是由這幅畫面的右上角伸出了兩隻填滿了的羊毛襪和兩隻系帶黑皮鞋,而且是奇怪地縮短了的。

    盡管我看不到鞋底,可我馬上認出這是格雷夫的遠足鞋。

    這不可能是格雷夫,我暗自想道,他作好了去遠足的準備又怎麼會這樣地站在地窖裡?因為鞋子不是底朝下,而是自由飄浮在小平台上方;那筆直朝下的鞋尖勉強觸到了小平台的木闆,接觸得很少,但畢竟還是觸到了。

    我用一秒鐘的時間想象着一個用鞋尖站立的格雷夫,因為我相信他,這位體操運動員和愛好大自然的人,是做得出這種滑稽可笑卻又很費力氣的練習來的。

     為了讓我确信我這種假設是正确的,也為了情況确實如此時狠狠地嘲笑一下這個蔬菜商,我于是小心翼翼地爬到很陡的樓梯上,一級一級往下走去。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一邊還敲着這制造恐懼和驅趕恐懼的工具:“黑廚娘,你在嗎?在在在!” 當奧斯卡穩穩當當地站在水泥地上的時候,他才讓目光經由曲折的道路,從一捆空洋蔥口袋上方越過,再滑過摞成堆的同樣是空的水果箱,掠過以前從未瞧見過的橫梁構架,直至接近格雷夫的遠足鞋懸吊着或者用鞋尖站立着的地方。

     我自然知道格雷夫懸吊着。

    鞋懸吊着,編織得很粗糙的深綠色襪子也懸吊着。

    長統襪口上方赤裸的男人膝蓋,大腿毛茸茸的直到短褲褲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