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公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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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他提供的溫暖的窩裡掙脫出來,走到洗澡盆前,給自己以及那根在床上大顯神通的舊鼓棒來一次徹底的清洗。

    格雷夫忍受不了他老婆的臭味,即使這臭味是過了一道手才向他迎面撲去的,這一點,我是能夠理解的。

    就這樣,剛洗完澡的我便受到了這位業餘制作家的歡迎。

    他為我發動了他的全部機器,讓我聽它們各種各樣的噪音。

    直到今天我還百思不解,奧斯卡同格雷夫之間盡管姗姗來遲地産生了這種親密的關系,卻始終未能結下友誼。

    格雷夫照舊使我感到陌生,他雖說喚起了我的關注,卻從未喚起過我對他的同情。

     一九四二年九月,我剛剛既無歌聲也無樂音地度過了我的十八歲生日,在無線電廣播裡,第六軍攻占了斯大林格勒。

    此後不久,格雷夫制作了一台擂鼓機。

    在一個木架兩端,他挂上了兩個盤子,盛滿土豆,重量相等。

    接着,他從左邊的盤子裡取走了一個土豆,天平的一頭就翹了起來,打開了一個止動裝置,使安裝在木架上的擂鼓機運轉起來:它發出急速敲擊聲、隆隆聲、嘎嘎聲、哒哒聲,钹打響了,鑼敲響了,這一切聲響合成了一支短暫的、铿锵的、悲怆得不和諧的終曲。

    我喜愛這台機器。

    我一再讓格雷夫啟動它給我做表演。

    不過,奧斯卡認為這位愛好制作的蔬菜商是靈機一動并為奧斯卡發明和制造了這台機器的。

    過不多久,我就十分清楚地悟到了我的猜測是錯誤的。

    格雷夫也許從我那裡得到了啟發,不過,這台機器卻是專為他自己制造的,因為這台機器的終曲也是他的終曲。

     這是十月間一個清潔的早晨,隻有在東北風掃除了屋前的垃圾時才能這樣清潔。

    我按時離開特魯欽斯基大娘的住所,來到街上,正遇上馬策拉特在拉店鋪門前的卷簾式擋闆。

    我站到他的身邊,他正好嘎嘎地拉起了綠漆擋闆,先是一團殖民地商品店氣味的雲霧撲鼻而來,這是昨天夜間貯存在店堂裡的;接着,我迎來了馬策拉特的清晨的親吻。

    在碼麗亞露面之前,我穿過拉貝斯路,朝西邊的石頭路面投下長長的身影,因為我的右邊,在東方,在馬克斯-哈爾貝廣場上空,太陽靠自己的力量把自己高高拽起,它所采用的手段,正是闵希豪森男爵①揪住自己的辮子把自己從沼澤地裡拔起來時所使用的竅門—— ①德國民間童話《闵希豪森男爵曆險記》(1786)中的主角。

     如果有誰像我這樣了解蔬菜商格雷夫,那麼,當他見到在這種時候他的店鋪的櫥窗還被擋闆擋着,門還上着鎖,他會立刻感到驚訝的。

    雖說最近幾年格雷夫已變成了一個越來越古怪的格雷夫,然而他一向是準時開門營業的。

    他或許病了,奧斯卡想着,但随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格雷夫去年冬天還在波羅的海鑿冰窟窿洗全身浴呢,雖說不再像往年似的定期前去,可是,這個熱愛大自然的人,盡管顯露出了若幹衰老之态,怎麼可能一夜之間就病倒了呢?格雷夫太太毫不懈怠地行使着卧床特權;我也知道,格雷夫瞧不上柔軟的床鋪,他甯肯睡行軍床或者硬闆床。

    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疾病把這個蔬菜商束縛在床上。

     我來到門窗緊鎖的蔬菜店前,回頭望了望我們家的店,見到馬策拉特正在店堂裡,随後我才在我的鐵皮鼓上急速地擊了幾小節,我寄希望于格雷夫大太的靈敏的耳朵。

    用不了多少聲響,店門右側的第二扇窗戶已經打開了。

    格雷夫太太身穿睡衣,一腦袋卷頭發夾子,胸前抱着個枕頭,在結着冰花的窗檻花箱上方露出臉來。

    “快進來呀,小奧斯卡!你還等什麼呀,外面冷着呢!” 我舉起一根鼓棒,敲了敲櫥窗前的鐵皮鋪闆說明原因。

     “阿爾布雷希特!”她喊道,“阿爾布雷希特,你在哪裡?怎麼回事啊?”她繼續喊她的丈夫,一邊離開了窗戶。

    房門打開了,我聽見她在店堂裡走路的聲響,緊接着她又叫喊開了。

    她在地窖裡喊叫,可是我看不見,不知她為何喊叫,因為地窖的窗洞也封着;在進貨的日子裡,便由這個窗洞倒進土豆去,在打仗的年頭裡,進貨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我把一隻眼睛貼在窗洞前塗焦油的厚木闆縫上,于是我看到地窖裡亮着電燈。

    我可以看到地窖樓梯上面那一段,有個白東西橫在那裡,可能是格雷夫太太的枕頭。

     想必她把枕頭丢在樓梯上了,因為她已經不在地窖裡了。

    她又在店堂裡叫喊,緊接着又跑到卧室裡去叫喊。

    她摘下電話聽筒,叫喊着,找着号碼,接着又沖着電話叫喊;但是奧斯卡聽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他隻是偶然之間聽到了“事故”二字,還有那地址,拉貝斯路二十四号。

    她吼着重複了好幾遍,然後挂上聽筒。

    緊接着,她身穿睡衣,沒了枕頭,卻依舊是滿腦袋卷頭發夾子,叫喊聲灌滿了窗框,把我所熟悉的她那整個雙料肥軀澆鑄到窗檻花箱裡的冰花上,兩手捂住粉紅色的肉瘤,在樓上大聲叫嚷,嚷得街道都變狹窄了。

    奧斯卡以為格雷夫太太也開始砸碎玻璃地歌唱了,不過連一塊玻璃也沒有碎掉。

    窗戶被使勁拉開了,鄰居們露面了,婦女們大聲問出了什麼事,男人們從鄰近的門洞裡沖出來:鐘表匠勞布沙德,兩條胳臂隻有一半伸進外套的袖筒裡,老海蘭德,賴斯貝格先生,裁縫李比舍夫斯基,埃施先生,甚至普羅布斯特,不是那個理發師,而是煤店的那個,也帶着他的兒子來了。

    馬策拉特身穿白色工作服,像一陣風似的刮來了,抱着小庫爾特的瑪麗亞,則站在殖民地商品店的門洞裡。

     我輕而易舉地隐沒在這些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