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亞

關燈
,枞樹啊枞樹四季常青,你的小鈴铛年複一年叮當叮當叮。

    ”屋外,鐘聲四起。

    這時,我終于提出要我的鼓了。

    喝得醉醺醺的吹奏樂小組——音樂家邁恩過去也是其中的一員——也開始演奏,吹得冰柱從窗檻上……我要鼓,他們不給,他們不拿出來。

    奧斯卡:“給!”其餘的人:“不!”這時,我叫喊了,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叫喊了。

    這時,我在較長時間的間歇之後重新把我的聲音削成尖利的切割玻璃的工具,我不毀花瓶,不毀啤酒瓶和電燈泡,不切割玻璃櫃,不粉碎眼鏡,我的聲音對準裝飾聖誕樹、制造節日氣氛的小鈴、小球、易碎的銀色肥皂泡,一陣乒乓亂響,聖誕樹的裝飾品全都成了碎片。

    枞針也紛紛搖落,足有幾畚箕之多。

    蠟燭卻依然甯靜而神聖地在燃燒。

    盡管如此,奧斯卡還是沒有得到鐵皮鼓。

     馬策拉特是個沒有見識的人。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要我戒掉敲鼓的習慣呢,還是根本不想及時向我提供足夠數量的鼓。

    眼看災難就要臨頭了。

    我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我家的殖民地商品店在經營管理上也越來越亂,已經到了無法掩飾的田地,鑒于這種狀況,需要及時請一個幫手來照料我和我家的店鋪;正如人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總會這樣考慮的。

     奧斯卡個子小,沒法站在櫃台後面出售松脆面包片、人造黃油、人造蜂蜜,何況他也不願意,于是,馬策拉特——為了簡便起見,我又把他稱做我的父親——把瑪麗亞-特魯欽斯基,我那位可憐的朋友赫伯特最小的妹妹,請來經營我家的店鋪。

     她不僅名叫瑪麗亞,而且也确實是位聖母①。

    她在幾個星期之内就恢複了我家店鋪過去的良好聲譽。

    她非常友好,全力以赴地經營,馬策拉特也心甘情願地服從她。

    除此之外,她多少還有點眼力,能夠察顔辨色,理解我的心情—— ①瑪麗亞是按聖母的名字命名的。

    聖母的名字通常譯作馬利亞。

     瑪麗亞還沒有到我家店鋪來幫忙以前,每當見到我怨氣沖天,肚皮前面挂着那一堆廢鐵,跺着腳走進樓梯間,在那一百多級的樓梯上走上走下時,她曾多次給過我一個舊洗衣盆,讓我把它當做鼓的代用品。

    但是,奧斯卡不要代用品。

    他硬是拒絕把洗衣盆翻過底來當鼓敲。

    瑪麗亞剛在我家店鋪裡站穩腳跟,就不顧馬策拉特的意願來滿足我的要求。

    不過,奧斯卡死活也不肯讓她挽着手走進玩具店去。

    店裡琳琅滿目的陳列品肯定會使我痛苦地聯想起西吉斯蒙德-馬庫斯的被砸爛的店鋪。

    瑪麗亞溫柔而順從,她讓我站在玩具店外面等候,或者自己一個人去采購,根據需要,每四到五星期給我一面新的鼓;到了戰争的最後幾年,甚至連鐵皮鼓也成了稀有物資,由國家統購統銷,瑪麗亞不得不同商人進行櫃台下面的交易,用白糖或十六分之一磅的真咖啡換取我的鐵皮鼓。

    她幹這種事情的時候從不歎息、搖頭,也不擡起眼睛朝天看,而是全神貫注,嚴肅認真,懷着那種理所當然的心理,一如她在給我穿洗幹淨、縫補好的褲子、襪子、罩衫時那樣毫不拘束。

    在此後的歲月中,盡管瑪麗亞和我的關系不斷發生變化,甚至今天還沒有定論,但是,她把鼓遞給我時的方式卻始終不變,縱使今天兒童鐵皮鼓的價格要比一九四○年時高得多。

     今天,瑪麗亞是一份時裝雜志的長期訂戶。

    每逢探望日她來看我時,穿戴回回變樣,而且越來越時髦。

    當年又怎樣呢? 當年的瑪麗亞美嗎?她有一張剛洗幹淨的圓臉,睫毛短而密、有點鼓得太厲害的灰眼睛裡射出了冷淡的但并非冷冰冰的目光,濃黑的眉毛在鼻根處連在了一起。

    顴骨輪廓分明(在嚴寒之中,顴骨上的皮膚呈淡藍色,緊繃着,痛苦地跳動着),構成了她的扁平的臉,并使之具有一種平衡感,她的小鼻子——不是不美,更不是滑稽可笑,而是很端正、很纖巧的小鼻子——也無損于這種平衡。

    她的額頭圓而低矮,鼻根上雙眉連結處有幾道豎的皺紋,那是年紀輕輕就用心思太多而留下的。

    她的微鬈的棕色頭發——至今保存着那種溫樹幹的光澤——從兩鬓開始繃緊在小圓腦袋上——同特魯欽斯基大娘一樣,她幾乎沒有後腦勺。

    瑪麗亞穿上白罩衫到我家店鋪裡來站櫃台的時候,還梳着辮子,吊在她那兩隻一下子就會變得通紅的、硬挺挺的耳朵後面,可惜耳垂不是懸着的,而是直接長入了下颚上方的肉裡,雖說沒有什麼難看的皺紋,但也是十足的退化現象,使人可以由此推斷出她的天性來。

    後來,馬策拉特不斷地勸說這個姑娘用頭發遮掩住她的耳朵。

    今天,瑪麗亞在她那時興的蓬亂的短頭發下面隻露出她的耳垂,并用一副大耳飾——這反映了她的欣賞趣味不高——來掩蓋她的美中不足。

     一如瑪麗亞那個一把就能捏住的小腦袋卻有豐滿的面頰、高高的顴骨以及不顯眼的小鼻子兩側的一對大眼睛那樣,她的矮小的軀體卻有過寬的肩膀、從腋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