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俄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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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尼俄柏是希臘神話中的底比斯王後,因哀哭自己被殺的子女而化為石頭。

    一般比喻喪失親人而終身哀痛的婦人。

    本文中指一船頭雕飾。

     一九三八年,關稅提高,波蘭與自由邦之間的邊界暫時封閉。

    我的外祖母不能再乘窄軌火車到朗富爾來趕星期集市了,現在好似一隻母雞,坐在蛋上,無心孵化。

    自由港内,鲱魚臭氣熏天,貨物堆積如山,國家首腦會晤,達成一緻意見。

    唯獨我的朋友赫伯特躺在沙發上,内心矛盾,沒有工作,像真正遇到麻煩的人似的在那裡苦思冥索。

     到海關工作,有薪水,有飯吃,還發綠色制服,因為那條綠色邊界需要人去把守。

    赫伯特不去海關,也不想再當侍者,隻是躺在沙發上苦思冥索。

     不過人總得要有工作做才行。

    不僅特魯欽斯基大娘這樣想。

    她雖然不同意按照老闆施塔布施的意思說服她的兒子再去新航道當侍者,可是她同意設法誘使他從沙發上爬起來。

    赫伯特自己過不多久也覺得這個兩間一套的房間太膩味,他的苦思冥索也僅僅是裝模作樣而已。

    有一天,他動手翻閱《最新消息報》上的招工欄,還非常勉強地翻起《前哨報》①來,翻閱前還微微打了一陣寒顫—— ①《前哨報》,但澤的納粹報紙。

     我要是能幫他忙就好了。

    像赫伯特這樣的人,有必要放棄适合他幹的工作,在這個港口城市的郊區去找輔助性的活幹嗎?去當碼頭裝卸工,去當臨時工,去埋爛鲱魚?我可不願看到赫伯特站在莫特勞河的橋上,對着海鷗啐唾沫,并降低身份,成為一個嚼煙草的。

    我想出一個念頭,我可以同赫伯特合夥。

    每星期,甚至每月,隻要集中精力幹它兩個小時,我們的生活就有了保障。

    在這方面積累了長期經驗并因此而更有頭腦的奧斯卡,可以用他那種一直還像金剛鑽一樣的聲音,割開陳列值錢樣品的櫥窗,同時站在那裡望風,而赫伯特馬上就可以得手。

    我們既不需要噴燈、萬能鑰匙和工具箱,也不需要指節銅套①和手槍。

    囚車同我們無緣,竊賊的守護神和掌管商業的神墨丘利庇護着我們,因為我是在太陽正處于室女宮時誕生的,我有這個星座的印章,有時把它蓋在堅硬的物體上—— ①指節銅套,套在四指關節上的銅套,握拳時銅套向外,用于打人,可緻人于死命。

     這段插曲,略而不談倒也不必。

    我簡單提一筆吧!但是,讀者諸君切莫當做是本人的坦白交代。

    在赫伯特失業期間,他和我對熟食店進行過兩次不大不小的盜竊,還對皮貨店幹過一次,油水挺大,贓物計有:三張青灰狐皮,一張海豹皮,一個波斯羔羊皮暖手筒,還有一件漂亮的、可也不是貴得了不起的駒皮大衣,我可憐的媽媽要是活着的話,肯定會喜歡穿的。

     我們洗手不幹了,其原因并非由于那種毫無必要的卻又時時襲來的犯罪感,而是由于贓物越來越難脫手。

    為能多賣些錢,赫伯特就非去新航道不可,因為隻有在這個港口區才有用得着的中間人。

    可是,那個地方總使他想起那個瘦弱的、患胃病的拉脫維亞船長。

    所以,他哪兒都去就是不去新航道,而偏偏在那兒皮貨像黃油一樣地容易脫手。

    他甯可在席哈烏巷,在哈克爾工廠旁,在比格爾維森兜售。

    因此,我們的贓物久久賣不出去。

    最後,熟食店的東西進了特魯欽斯基大娘的廚房,那個波斯羔羊皮暖手筒他也送給了她,說得确切點,赫伯特企圖送給她。

     特魯欽斯基大娘一見暖手筒,臉上頓時收起了笑容。

    熟食店的東西,她一聲不吭地收下了,也許她想到的是民間的說法,偷點食品不算犯法。

    但是,暖手簡意味着奢侈,奢侈即輕率,輕率就要蹲班房。

    特魯欽斯基大娘的想法既簡單又正确,眼睛眯成縫,活像耗子眼,從發卷上拔出編織針,拿在手裡說:“你會像你老子一樣完蛋的!”接着把《最新消息報》或《前哨報》推到赫伯特面前,那意思是說:你去找個職業吧!我說的是規規矩矩的職業,否則我就不再給你做飯了。

     赫伯特又躺在沙發上胡思亂想了一個星期,非常難受,既不願别人問他傷疤的由來,也不願去光顧可以讓他撈一把的櫥窗。

    我諒解這個朋友,聽憑他去飽嘗自己最後剩下的痛苦,便到鐘表匠勞布沙德和他那些揮霍時間的鐘表那裡去消磨時光,還去找了一次音樂家邁恩。

    可是他不再飲酒,隻是照着黨衛軍騎兵隊樂隊的樂譜吹他的小号,服裝整潔,精神抖擻,而他的四隻貓——這是他喝得醉醺醺、但卻顯露出高度音樂才能的時期的遺物——由于沒有好好喂養,奄奄一息,快要完蛋了。

    另外,我經常發現馬策拉特在夜深人靜時獨自坐着,面對一小盅酒,目光呆滞;我媽媽在世的時候,隻是逢到有客人來,他才喝點酒。

    他翻看照相簿,就像我今天那樣,想讓那些曝光或強或弱的四方形小照片裡我可憐的媽媽複活。

    他哀泣直至午夜,随後同挂在對面牆上、目光越來越憂郁的希特勒和貝多芬攀談,親切地用“你”來相稱,似乎那位耳聾的天才反倒回答了他,相反,主張絕對禁酒的元首卻緘默不語,因為馬策拉特這個醉醺醺的小小支部領導人不配領受天意。

     在一個星期二(全仗我的鼓,我才能記得這樣确切),赫伯特打定了主意,盛裝打扮,也就是說,他讓特魯欽斯基大娘用冷咖啡刷幹淨那條藍色的、上窄下寬的鈴铛褲,兩腳硬擠進他那雙輕便鞋,穿上有錨形鈕扣的上裝,在那條從自由港弄來的白色綢領帶上灑上科隆香水,這同樣也是自由港垃圾堆裡的免稅商品,戴上藍色大檐帽,筆挺整齊,準備出門。

     “我出去找找工作看。

    ”赫伯特說着,把帽子往左邊一推,露出點冒險的勁頭。

    特魯欽斯基大娘一松手,報紙就掉到桌上。

     次日,赫伯特有了工作和制服。

    他穿的不是海關的綠色制服,而是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