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伯特·特魯欽斯基的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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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列甯的看法了。

    人家談西班牙内戰,你準是又插嘴了,是不是?” 赫伯特不再回答,特魯欽斯基大娘拖着腳步走進廚房喝她的麥芽咖啡去了。

     赫伯特背脊上的傷愈合後,是允許我看的。

    他坐在廚房裡的椅子上,背帶搭在大腿上的藍餐巾上,慢慢地脫下羊毛衫,好像有什麼難辦的想法使他猶豫不決似的。

     脊背圓滾滾的,肌肉不停地上下移動。

    就像是一片粉紅色的田地,播滿了雀斑。

    肩胛骨以下,埋在肥肉裡的脊骨兩邊,長滿紅狐色濃毛,鬈曲地往下爬,最後消失在他夏天也穿的襯褲裡。

    從襯褲褲腰往上直到脖子的肌肉,整個脊背滿是一道道的傷疤,切斷了濃毛,滅除了雀斑,鼓起的、皺皺巴巴的、天氣轉變時發癢的、各種顔色的傷痕,從藍黑色直到白中帶綠。

    他允許我摸這些傷疤。

    今天,我躺在病床上,幾個月來,眺望窗外,觀察着療養與護理院的外樓①和樓後的奧伯拉特森林,并且一覽無遺。

    我想知道,在這些日子裡,我可以摸的究竟是什麼,那種同赫伯特的傷疤一樣堅硬、一樣敏感、一樣使人糊塗的究竟是什麼?這是某些姑娘和婦女的那個部位,是我自己的那個部位,童子耶稣的石膏“灑水壺”,以及兩年前那條狗從黑麥地裡叼來給我的那截無名指。

    一年以前,我還保存着它,放在一個密封大口玻璃瓶裡,雖然摸不到,卻完整而清晰可見②。

    因此,現在我隻要拿起鼓棒,這個手指的每一個關節都曆曆在目,我可以一一數出來。

    每逢我要回憶赫伯特-特魯欽斯基脊背上的傷疤時,我便敲着鼓,面對大口玻璃瓶裡的指頭坐着,用敲鼓來幫助回憶。

    每逢我想再現一個女人的形體的時候——這種情況是不常有的,由于女人那個像傷疤似的部位不足信,因此我虛構出來的總是赫伯特-特魯欽斯基的傷疤。

    換一種說法,我也能講清楚的:當我第一次摸我朋友寬背脊上那些隆起的傷疤時,它們就已經答應我熟悉和暫時占有那種女人準備相愛時短暫地出現的東西。

    同樣,赫伯特背上那些标記當時就答應我日後會摸到那截無名指。

    而在赫伯特的傷疤向我許願以前,從我三歲生日那天起,我的鼓棒就已經答應我日後會摸到傷疤、生殖器官以及無名指。

    可是,我還要繼續往上追溯:當我還是胎兒時,當奧斯卡根本不叫奧斯卡的時候,我玩自己臍帶的遊戲,就已經答應我将來會摸到鼓棒、赫伯特的傷疤、年輕和中年婦女有時要爆發的火山口以及無名指,還有就是從童子耶稣的“灑水壺”直到我自己的這件東西,我堅定不移地挂在身上,它是我的無能和有限可能的變幻莫測的紀念碑—— ①一般指汽車庫、倉房等附屬建築物。

     ②此情節要到第三篇“無名指”一章才交待。

     今天,我已經返回我的鼓棒。

    我按照鼓所作的規定,繞了一個大彎,回憶傷疤、柔軟部、我自己的如今隻還是偶爾充實的裝備。

    為能再度慶祝我的三歲生日,我不得不跨進三十周歲。

    讀者自會猜到,奧斯卡的目的是返回臍帶;正因為如此,他才浪費筆墨停留在赫伯特-特魯欽斯基的傷疤上。

     在我繼續描述我的朋友的背脊之前,我先得指出,他那強壯的、毋需保護因此目标很大的身軀的正面,除去由奧拉的某個妓女在左鎖骨旁留下一處咬傷而外,再無别的傷疤。

    他們隻能從背後攻擊他。

    隻能從背後幹他,芬蘭人和波蘭人的刀子,倉庫島①上裝船工的短刀,訓練艦上軍事學院學生的水手刀,都隻能在他的背上留下傷痕—— ①倉庫島,莫特勞河上一個島,在但澤市區中央,因島上有木結構大谷倉而得名。

     赫伯特吃完午飯——每周三次土豆煎餅,這樣薄,不油膩卻又松又脆,除去特魯欽斯基大娘,别人是做不出來的——把盤子推到一邊後,我便把《最新消息報》遞給他。

    他解下背帶,撩起襯衣,一邊讀報,一邊讓我問他背上的傷疤是怎麼留下的。

    我盤問的時候,特魯欽斯基大娘多半也坐在桌旁,折舊毛線襪,一邊評論幾句,說赫伯特講對了或者講錯了,并且從不錯過時機,見縫插針地提及那個男人慘死——可以想象是那麼慘——的往事;他那幀修過的照片鑲在玻璃鏡框裡,懸挂在赫伯特床對面的牆上。

     詢問開始。

    我用手指彈一下他的一處傷疤。

    有時我用一根鼓棒敲一下。

     “再按一遍,小家夥。

    我不知是哪一道。

    它們今天像是睡着了。

    ”于是,我再按一下,更使勁一點。

     “啊喲,是它!這是烏克蘭人留下的。

    他同一個格丁根①人吵架。

    他們先是像兄弟一樣坐在一張桌子旁。

    因為那個格丁根人把另一個叫做俄國佬,這下子那個烏克蘭人不幹了,他什麼都行,就是不願當俄國人。

    他從魏克塞爾河運木筏下來,先還經過另外幾條河,靴統裡滿是錢,格丁根人把他叫做俄國倫時,他在施塔布施那兒已經喝掉半靴子。

    我不得不馬上把兩個人勸開,非常小心,我一貫是這樣的。

    當然-,赫伯特兩手都端着東西。

    這時,烏克蘭人罵我是波蘭水鬼,那個白天在挖泥船上挖污泥的波蘭佬也罵了我一句,聽起來像是納粹的罵人話。

    好,小奧斯卡,你是知道赫伯特-特魯欽斯基的:那個挖泥船上的家夥,那個臉色蒼白像司爐一類的東西,當場抱着肚子,縮成一團躺在衣帽間前面了。

    我正要告訴那個烏克蘭人,波蘭水鬼同但澤市民有什麼區别,他一刀紮在我的背上——就是這個傷疤。

    ”—— ①格丁根即波蘭的格丁尼亞。

     每當赫伯特說“就是這個傷疤”時,他總要同時把報紙翻個身來加重他方才那句話,随後喝一口麥芽咖啡,讓我按下一道傷疤,有時按一下,有時得按兩下。

     “哎呀,這一道!這個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