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稣受難日的菜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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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媽、揚和馬策拉特還沒脫掉大衣,就已經為耶稣受難節的菜譜争吵起來。

    但是争吵的内容已不限于鳗魚,同往常一樣,又把我給搬了出來,當然是我從地窖階梯上摔下去那個著名事件:全怪你,全怪你!——我現在去做鳗魚湯,别那樣裝腔作勢的!——你做什麼都行,就是别做鳗魚。

    地窖裡罐頭有的是。

    去拿個雞油菌罐頭上來!把活闆門關上,可别再出什麼事——别再念這本經啦!這裡有鳗魚,就是它了,加上牛奶、芥末、香菜和鹽水土豆,再來一片月桂葉,加點丁香——不要!——阿爾弗雷德,她不要吃,你就别做啦!——你别管,鳗魚買來不是為扔的,我會收拾幹淨,洗幹淨的——不要,不要!——咱們走着瞧吧!東西端上桌再看究竟誰吃誰不吃。

     馬策拉特砰的一聲關上起居室的門,到廚房裡收拾去了。

    他存心把聲音弄得很響。

    他在鳗魚頭部下面交叉劃了兩刀。

    媽媽的想像力也太豐富了,一聽這聲響就站不住,不得不坐到沙發榻上,揚-布朗斯基馬上跟着坐下去。

    不一會兒,他們兩人就手握着手,用卡舒貝話在那裡竊竊私語開了。

     當這三個大人分成兩處的時候,我還沒有躲進衣櫃,而是待在起居室裡。

    瓷磚面火爐旁有一張兒童椅子。

    我坐在那上面擺動兩腿,揚凝視着我,我知道自己妨礙他們,雖說他們也搞不出更多的名堂來。

    因為馬策拉特同他們隻有一牆之隔,雖說看不見,但他像揮舞皮鞭一樣地揮舞着半死不活的鳗魚,顯然在威脅他們。

    所以,他們隻能互相握着對方的手,捏着,一個接一個地拉那二十個手指頭,弄得嘎巴直響,終于使我再也忍受不住了。

    從院子裡傳來的卡特太太拍地毯的聲響難道還不夠嗎?這種聲響不是已經透過了一道道的牆壁,雖然沒有增加音量,卻越發逼近了嗎? 奧斯卡從小椅子上滑下來。

    他不想突然離去,免得惹人注目,便在火爐旁邊蹲了片刻,随後,專心緻志地敲着他的鼓,跨過門檻,溜進卧室。

     我避免發出聲響,便半掩了卧室的門,并斷定沒人會喊我回去,因而很滿意。

    我還考慮了一下,奧斯卡究竟是鑽到床底下去好呢,還是藏進衣櫃裡去。

    我甯願藏進衣櫃,因為鑽在床底下會弄髒我這件過分講究的、海軍藍的水手大衣。

    櫃子的鑰匙我剛好能夠着,轉了一下,打開鑲鏡子的門,用木棒把一件件套在衣架上再挂在橫木上的大衣和冬裝推到一邊去。

    為了夠着衣架,挪動這些沉重的服裝,我隻好踩到鼓上去。

    櫃子中央終于有了一道空隙,雖然不大,但是奧斯卡要爬進去,蹲在裡面,那地方是足夠了。

    我費了一點力氣,甚至把鑲鏡子的櫃門也拉上了,我在櫃底找到一條女用圍巾,用它卡住櫃門,留出一指寬的縫,既能透氣,又能在必要的時候當-望孔用。

    我把鼓放在腿上,不再敲,連極輕的敲擊都停止了。

    我坐在裡面,木然地聽任冬大衣的氣味熏我,滲透到我的身上。

     多妙啊!有這麼一個櫃子,又有這些沉重的、幾乎使人透不過氣來的衣服,讓我差不多把所有的念頭都集中在一起,紮成一捆,饋贈給想象中的某個人物,而他十分富有,莊重地接受了我的禮物,心中的快活卻幾乎沒流露出一絲一毫。

     同往常一樣,每當我聚精會神發揮我的想像力的時候,我就神遊布魯恩斯赫弗爾路那位霍拉茨醫生的診所,重溫每星期三就診時對于我最為重要的那部分内容。

    我所想的,不是那個醫生——他給我做的檢查,越來越繁瑣了——而是他的助手。

    護士英格。

    給我脫衣服、穿衣服的是她,給我量身高、體重以及做試驗的也是她,總而言之,霍拉茨醫生給我做的試驗,均由護士英格實際操作。

    她做得正确無誤,但總有點粗暴生硬,每次都不無嘲諷地報告說:失敗。

    但霍拉茨卻稱之為部分成功。

    我難得瞧一眼護士英格的臉,我的目光以及那顆時而被挑動的鼓手的心,僅安于領略她那身由于幹淨而顯得更白的護士服,她當做帽子戴的輕飄飄的織物,以及一枚簡樸無華、鑲有紅十字的胸針。

    注視她那身護士服一再更新的褶裥可真有意思。

    她的衣服裡面有肉體嗎?她那張臉越來越老,她那雙手雖然千方百計地保養,卻還是瘦骨磷峋,這都暗示,不管怎麼說護士英格還是一個女人。

    當揚甚至馬策拉特掀起我媽媽的衣服時,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護士英格是沒有的,因此這證明她的體格與我媽媽的不同。

    她身上有一股肥皂味和令人困倦的藥味。

    在她給我這小小的、據說是有病的身體聽診的時候,睡意就向我襲來,這種情形經常發生。

    那是從她白衣裳的褶裥裡産生出來的輕微的睡意,石碳酸味籠罩下的睡眠,無夢的睡眠,但有時候,她的胸針遠遠地變大了,變成了天曉得是些什麼東西:旗幟的海洋,阿爾卑斯山的紅光,虞美人盛開的田野,準備起義,反抗誰呢?真是天曉得:反抗印第安人,櫻桃,鼻血,公雞的雞冠,大量的紅血球,直到占據了我的全部視野的一片紅色,構成一種熱情的背景。

    這種熱情無論當時或現在都是不言而喻的,然而無以名狀,因為“紅”這個小小的字眼不表達任何意思。

    鼻血同它無關,旗幟也會褪色,我盡管如此還是稱之為“紅”,紅色便唾棄我,把它的大衣裡外翻了個個兒:黑色,廚娘來了,黑色,吓得我臉色發黃,她騙我,說天上的藍色掉下來了①,我不信藍色,她騙不了我,也不能使我變綠,綠色是棺材,我躺在裡面吃草②,綠色蓋住了我,使我不見日光變成白色,白色又染黑,黑色吓得我臉色發黃,黃色騙我說是藍色。

    我不相信藍色是綠色,綠草地裡開紅花,紅色是護士英格的胸針,她别着一個紅十字,确切地說,别在她的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