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稣受難日的菜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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贊揚-布朗斯基。

    他自己那副面孔簡直就要哭出來了,盡管如此,還是把我媽媽攙扶起來,一條胳臂摟着她的腰,另一條胳膊橫在她前面,領着她離去,那樣子十分滑稽。

    媽媽穿着高跟鞋踉跄地在亂石間向海灘走去,一步一屈膝,但總算沒有扭傷腳踝骨。

     奧斯卡還留在馬策拉特和裝船工身邊。

    裝船工重新把帽子戴上,指着那個盛土豆的口袋向我們解釋為什麼要放半口袋的粗鹽粒。

    他說,鳗魚鑽進鹽裡就死了,鹽還能去掉鳗魚皮上和體内的黏液。

    鳗魚鑽進鹽裡後,仍不停地遊動,直到死了為止,這樣,就把黏液都留在鹽裡了。

    如果要做熏鳗魚的話,就得用這個辦法。

    雖然警察局和動物保護協會禁止這樣幹,但也管不了。

    要去掉鳗魚上和體内的黏液,除去用鹽沒有别的辦法。

    去掉了黏液,再用幹煤泥細心地把死鳗魚擦幹淨,放進熏罐,挂在山毛榉火堆上熏制。

     馬策拉特認為讓鳗魚在鹽裡遊動是有道理的。

    他說,鳗魚不是也鑽到馬頭裡去了嗎!裝船工說,它們還鑽到人的屍體裡去哩!據說,尤其在斯卡格拉克海戰①以後,鳗魚變得又肥又粗。

    幾天前,療養和護理院的一位醫生還對我說,有一個已婚婦女用一條活的鳗魚來搞肉體享樂。

    結果鳗魚咬住不放,她被人送進了醫院。

    據說,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會生育了—— ①斯卡格拉克是丹麥與挪威之間的海峽。

    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德、英兩國海軍于1916年5月31日至6月1日在此大戰。

     裝船工紮上裝鹽和鳗魚的口袋,熟練地扛上肩,把卷起的晾衣服繩子套在脖子上,踏着沉重的步子朝新航道走去。

    這時,那艘商船也往那個方向停靠。

    這條輪船大約一千八百噸,不是瑞典的而是芬蘭的,也不是運鐵礦砂而是運木材的。

    扛口袋的裝船工可能認識那條芬蘭船上的一些人,因為他在向那條生鏽的船揮手并喊話。

    芬蘭船上的人們也向他揮手并喊話。

    可是,馬策拉特幹嗎也揮手,也喊着毫無意義的“船上的,啊嗬咿!①”呢?我真是捉摸不透。

    他是個土生土長的萊茵蘭人,對航海一竅不通,至于那些芬蘭人,他一個也不認識。

    隻能說,這是他的一種陋習,别人揮手,他也揮手,别人喊叫、大笑、鼓掌,他也喊叫、大笑、鼓掌。

    正因為如此,他入黨比較早,那個時候,根本沒有必要這樣做,也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好處,僅僅浪費了他星期日上午的時光—— ①“啊嗬咿!”是船員招呼船隻或人的喊聲。

     奧斯卡跟在馬策拉特、那個新航道人和那艘超載的芬蘭船後面慢慢走着。

    我不時地回轉身去,因為裝船工把那個馬頭留在了航标下,不過,現在已經看不到了。

    一群海鷗把它遮住了,像酒瓶綠的大海中一個閃閃發光的白窟窿,又像一片新洗幹淨的雲,随時可以整潔地升到空中去。

    它們尖叫着遮掩了那隻馬頭,那隻不再嘶鳴而在尖叫的馬頭。

     我看夠了以後,便跑步離開了海鷗和馬策拉特。

    我連蹦帶跳地跑着,一邊用拳頭捶鐵皮鼓,趕過了現在正抽着短煙鬥的裝船工,來到防浪堤起點旁揚-布朗斯基和媽媽身邊。

    揚還像方才那樣扶着我媽媽,隻是另一隻手伸到她的大衣領子下面。

    媽媽的一隻手也插在揚的褲兜裡。

    可是馬策拉特看不見這些,他離我們還遠,并且正在用一張在防浪堤亂石間撿到的報紙,包那四條被裝船工用石頭砸暈了的鳗魚。

     馬策拉特趕上來了,揮動着那一捆鳗魚,誇口說:“他要一個半,我給他一個盾就買下來了。

    ”媽媽的臉色又見好了,兩隻手擱在一起。

    她說:“你休想我會吃你的鳗魚。

    我今後不吃魚了,鳗魚更不吃了。

    ”馬策拉特笑着說:“别裝模作樣,親愛的。

    人家怎麼抓鳗魚,你可是知道的,過去你還不是照樣吃,甚至吃新鮮的。

    等我做好了,加上有花色的配菜,再來點色拉,看你吃不吃。

    ” 揚-布朗斯基沒吭聲,他已經及時地把手從我媽媽大衣裡抽了出來。

    我敲起鼓,讓他們别再談鳗魚,就這樣一直到了布勒森。

    在電車站上以及上了拖車以後,我還敲鼓,阻止這三個成年人談話。

    鳗魚也沒怎麼動,比較安穩。

    到了薩斯佩,我們沒有逗留,因為電車已經停在站上。

    剛過飛機場,盡管我還在敲鼓,馬策拉特卻開了腔,說他現在餓得慌。

    媽媽沒有答理,她的目光避開我們三人,望着别處。

    末了,揚遞給她一支“雷加塔”牌,她才轉過臉來。

    揚給她點火,她把金色煙嘴塞進嘴唇中間去時,朝馬策拉特莞爾一笑,因為她知道,馬策拉特不願看她在公共場合吸煙。

     我們在馬克斯-哈爾貝廣場下車,不管怎麼說,媽媽挽起馬策拉特而不是揚的胳臂,這個我已經料到了。

    揚同我并排走,攙着我的手,把媽媽抽剩的香煙吸完。

     進了拉貝斯路,信天主教的家庭主婦們還在那裡拍地毯。

    馬策拉特開寓所門時,我見到住在五樓的小号手邁恩隔壁的卡特太太正上樓梯。

    她右肩上扛着一條卷起的淺棕色地毯,用鮮肉色的粗壯胳膊扶着。

    兩個胳肢窩裡被汗水腌成并粘結在一起的金色腋毛在閃光。

    地毯的兩頭,一前一後地搭拉下來。

    要是她的丈夫喝醉了酒,她也會這樣扛他的;但是她的男人已不在人世了。

    她一身肥肉,穿着波紋綢罩衫,從我們身邊走過,難聞的氣味直沖我的鼻子:阿摩尼亞味,泡菜味,碳化鈣味——日子不同,味道也不同。

     接着,我聽到從院子裡傳來那種均勻的拍打地毯的聲音。

    它把我趕進屋裡,仍緊追不舍,末了,我隻好躲到卧室的衣櫃裡去,因為櫃子裡挂着的冬季大衣能起隔音作用,擋住複活節前那種噪音中最厲害的一部分。

     我躺進衣櫃裡,不僅由于拍地毯的卡特太太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