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稣受難日的菜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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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的衣領上;不過,無論在衣櫃裡還是在别的地方,我的想象很少能停留在這種一切象征中最單純的顔色上—— ①意為:彌天大謊。

     ②這裡是回文,一種文字遊戲,“棺材”(Sarg)倒讀就是“草”(Gras)。

     各式各樣的喧鬧聲從起居室裡傳來,沖擊我藏身的衣櫃,把我從剛剛開始、奉獻給護士英格的半睡狀态中喚醒過來。

    我頭腦清醒、張口結舌地坐在各種大小式樣的冬大衣中間,鐵皮鼓擱在膝上,聞着馬策拉特的納粹黨制服的氣味,邊上是皮腰帶。

    帶彈簧鈎的皮背帶。

    但是,護士服的白褶裥我卻再也想象不出來了,我兩旁挂着的是毛料、精紡毛料和燈心絨,頭頂上是前四年各種式樣的帽子,腳邊上是大人鞋,小孩鞋,上蠟的皮靴綁腿,釘和沒釘平頭釘的鞋後跟。

    門縫裡射進一道亮光,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奧斯卡悔不該在鑲鏡子的門中間留一道縫。

     起居室裡的那幾個,能給我看什麼戲呢?也許馬策拉特撞見了沙發榻上那兩個,不過這不大可能,因為揚一直小心提防,而且不僅是在玩施卡特牌的時候。

    很可能是,結果也當真是,馬策拉特殺完鳗魚,剖腹,洗淨,煮熟,加佐料,嘗過味道,把加鹽水土豆的鳗魚湯盛在大湯碗裡,端到起居室的桌上,而由于那兩個毫無就座的意思,便自誇鳗魚湯如何鮮美,又把加的佐料從頭到尾數了一遍,像吟誦祈禱文似的背他的烹調法。

    媽媽大叫大嚷。

    她用的是卡舒貝話。

    馬策拉特既聽不懂又難以忍受,但還得聽着,可能聽出一點她的意思;反正說是鳗魚,不會有别的;還有呢,就是我從地窖階梯上摔下去的事,媽媽每次喊叫,無非是這些。

    馬策拉特回敬了幾句。

    他們各自的台詞,都背得滾瓜爛熟。

    揚插進來指責。

    缺了他,就沒戲了。

    接着是第二幕:砰地掀開琴蓋,沒有樂譜,背着彈,兩隻腳各踩一隻踏闆,三個人前後不一地吼起《神彈射手》①裡的《獵人合唱》來:“世上何物相類似……”哼哼哈哈唱到半中腰,砰的一聲琴蓋蓋上,腳從踏闆上擡起,琴罩罩上。

    媽媽來了,已經走進卧室,還瞧了一眼衣櫃鑲鏡子的門。

    我從門縫中看去,見她橫躺到藍色華蓋下的結婚床上,放聲哭泣,十指朝天,一如結婚城堡床頭挂的那幅金框彩色畫上祈禱的從良妓女—— ①《神彈射手》是德國作曲家韋伯(1786~1826)的歌劇。

    一譯《魔彈射手》。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隻聽見媽媽的哭聲、床發出的輕微的嘎吱聲以及起居室裡傳來的含糊的嘟哝聲。

    揚安慰馬策拉特,馬策拉特請揚去安慰我媽媽。

    嘟哝聲逐漸消失,揚進了卧室。

    第三幕:他站在床前,看看媽媽,又看看祈禱的從良妓女,小心翼翼地坐到床沿上,撫摩臉沖下趴着的媽媽的背部和臀部,用卡舒貝話撫慰她,末了,由于光說好話已無補于事,便把手伸到她的裙子下面去,直到她停止啜泣。

    這時,揚的目光也可以從十指纖纖的從良妓女身上挪開了。

    這一場是非看不可的。

    揚幹完差事,站起身來,掏出手帕,擦擦手指,随後大聲地對媽媽說話。

    這時,他不再講卡舒貝話,而且一字一句地,好讓留在起居室或廚房裡的馬策拉特聽明白:“來吧,阿格内斯,忘了這件事吧!阿爾弗雷德早就把鳗魚端走了,已經扔進廁所了。

    讓我們開開心心地去玩施卡特牌吧!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賭四分之一芬尼一點怎麼樣?忘掉這些事情,恢複了和氣,阿爾弗雷德會給你做蘑菇炒雞蛋和油煎土豆吃的。

    ” 媽媽沒有搭話,翻身下床,重新扯平了黃色床單,對着衣櫃門上的鏡子理了理頭發,跟在揚後面離開了卧室。

    我的眼睛從窺視縫前移開去,随即聽到他們在洗牌。

    謹慎而輕微的笑聲,馬策拉特簽牌,揚分牌,随後大家叫牌。

    我想,現在是揚叫牌,馬策拉特是下一家,揚喊到二十三點他就不要了。

    媽媽接着,一直喊到三十六點,這時揚也不得不讓步了。

    媽媽總算打滿了三十六點,真險,差一點她就輸了。

    第二盤打紅方塊,揚穩穩當當地赢了。

    第三盤,媽媽打紅心三十點,僥幸赢了。

     不用說,這場家庭牌戲一直玩到深夜,中間短暫地間斷過一次,吃炒雞蛋、蘑菇和油煎土豆。

    可是,接下去的牌局,我幾乎聽不見了。

    我又重新設法尋到護士英格和她的催人入眠的白色護士服。

    可是,在霍拉茨醫生診所裡的情景卻仍舊相當模糊。

    不僅綠色、藍色、黃色和黑色一再來破壞紅十字胸針的紅色,而且今天上午發生的事情也摻了進來:通往聽診室和護士英格的門剛打開,呈現在我眼前的總不是潔淨而輕盈的護士服,而是新航道防浪堤上航标燈下那個裝船工,他正從水淋淋的馬頭上把爬滿的鳗魚抓下來。

    至于呈現為白色的東西,我本想把它同護士英格聯系起來,卻不料都是海鷗的翅膀,片刻之間,遮蓋了馬頭和馬頭裡的鳗魚,直到傷口又迸裂,但流出的血不是紅色的,而是黑色的,像那匹黑馬。

    酒瓶一般綠的大海,給幻景增添一點鏽紅色的是那艘運木材的芬蘭船,那些海鷗——可别再同我提起鴿子——像雲一樣遮蓋了那個獻祭品,用它們的翅膀尖伸進去,拽出鳗魚來,扔給護士英格。

    她接着了,贊頌它,并且把自己變成了海鷗,不是鴿子,即使變成了聖靈,也不以鴿子的形骸顯現而以海鷗的形骸顯現,像雲一樣,降落在肉上。

    慶祝聖靈降臨節。

     我不再白費勁了,而要離開衣櫃。

    我怒氣沖沖地踢開鑲鏡子的櫃門,爬出櫃子,在鏡子前照了照,依然故我,但畢竟很高興,因為卡特太太不再拍打地毯了。

    雖然耶稣受難日對于奧斯卡來說已經結束,但是他自己的受難日則要到複活節過後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