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樓歌聲的遠程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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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醫生霍恩施泰特博士差不多每天都到我的病房裡來,并待上抽一支煙的時間。

    她本該給我治療的,可是,每一回她經我治療之後離去時,就不再像來的時候那樣神經質了。

    她羞怯,原來隻習慣于同她的香煙打交道。

    她老是說:我年輕時同别人接觸太少,同别的孩子玩得太少。

     不錯,講到别的孩子,她可能并非完全沒有道理。

    我當時忙于跟格蕾欣-舍夫勒上課,在歌德和拉斯普庭之間被人拽來拽去,因此,我即使有這個良好的願望,也找不出時間去跳圓圈舞和玩“數數歌謠”的遊戲。

    每當我像某位學者似的讀厭了群書,甚至咒罵書本是埋葬語言的墳墓,于是步出書齋,去接近普通人時,我便同我們這幢公寓的頑童們遭遇,在同那些食人者稍有接觸之後,倘若能夠不受損傷、完完整整地回來讀書,我就額手稱慶了。

     奧斯卡要離開他父母的住處,可以有幾種走法:一是從店鋪出門到拉貝斯路;二是從住房的門出去到樓梯井,往左一拐便上了街;如果上樓,爬四道樓梯,便到音樂家邁恩吹小号的屋頂室;再就是從樓梯井到公寓的院子裡去。

    街道是石子路面的。

    在院子裡夯實的沙土地上,家兔在那裡繁殖,或者有人在拍地毯。

    在屋頂室,除去同醉醺醺的邁恩先生演二重奏外,還能近眺遠望,給人以那種賞心悅目卻又是虛假欺人的自由感。

    這正是每個登上塔樓的人所要尋求的,并且使每個住閣樓的人都沉湎于其中。

     對于奧斯卡來說,院子是個十分危險的地方,而屋頂室卻使他感到安全,直至阿克塞爾-米施克和那一夥小赤佬把他從那裡趕走為止。

    院子橫裡同公寓一樣寬,但是往深處走七步就到頭了,隔一道上架鐵絲網、塗柏油的木栅欄同另外三個院子相接。

    從屋頂室俯視,這個迷宮可以盡收眼底:拉貝斯路,左右兩條橫街——赫爾塔街和路易森街,以及同拉貝斯路遙遙相對的馬利亞街,圍成一個大四方形,裡面有房屋和院子,還有一爿咳嗽糖廠和許多失修坍倒的修配車間。

    在這家或那家院子裡,冒出幾棵樹或幾叢灌木,由它們來通知人們季節的變換。

    院子大小不一,但都養着兔子,都有拍地毯用的木架。

    兔子是一年到頭在那裡的,拍地毯則根據住房章程的規定,隻能在星期二和星期五。

    在這兩天裡,可以看清這個大四方塊究竟有多大。

    奧斯卡從屋頂室聽着,看着:一百條以上的普通地毯、甫道地毯和床前地毯,先用泡菜擦,然後刷和拍打,使它們顯出原來編織的圖案來。

    一百多個家庭主婦,把屍首似的地毯從屋裡拖出來,舉起赤裸的、滾圓的胳膊,紮上頭巾保護頭發和發型,再把地毯扔到專為扣地毯用的木架子上,抓起編織成的地毯拍子,幹巴巴的拍打聲炸開了院子狹小的天地。

     奧斯卡憎惡這種單調的清潔頌歌,便用鼓聲來同這種噪聲抗衡。

    可是,盡管他站在屋頂室,同這噪聲隔開一段距離,但仍敵不過這些家庭主婦,隻好甘拜下風。

    一百多個拍地毯的婦女,可以攻占天空,可以折斷乳燕的翅膀,并且幾下子就能震塌奧斯卡用鼓聲在四月的天空中建造的小小神殿。

     不拍地毯的日子裡,我們公寓的孩子們就把拍地毯的木架子當杠子玩。

    我很少到院子裡去。

    隻有海蘭德老先生搭在院子裡的貨棚,是我覺得比較安全的地方,因為這個老頭兒隻讓我一個走進他堆破爛的棚屋,那裡面有生鏽的縫紉機、殘缺不全的自行車、螺旋式虎鉗、一排排的瓶子以及裝在雪茄煙盒子裡的、弄彎又敲直的釘子,别的孩子想要看一眼他都不允許。

    他的工作是這樣的:倘若上午他不從闆條箱上起釘子的話,便是把已經起出來的釘子在鐵砧上敲直。

    他除去收廢釘子外,還幫人搬家,在節前替人宰兔,院子裡、樓梯井、屋頂室,到處都是他啐的嚼煙汁。

     有一天,孩子們在他的棚屋附近煮湯,這是孩子們的遊戲,努希-艾克請老海蘭德往湯汁裡啐三口。

    老頭兒從嗓子眼裡清出三口痰吐去,随即又鑽進他的棚屋,敲起釘子來。

    這時,阿克塞爾-米施克又往湯裡加了一種配料,一塊敲碎的磚頭。

    奧斯卡好奇地瞧着這種烹調法,但遠遠地站在一邊。

    阿克塞爾-米施克和哈裡-施拉格爾用毯子和破布搭了一個帳篷似的東西,不讓大人看見他們的湯。

    磚頭粉煮開以後,小漢斯-科林從口袋裡掏出兩隻活青蛙,這是他在股份池塘旁邊抓到的,現在捐獻出來做湯。

    蘇西-卡特是帳篷裡唯一的女孩子。

    她見到這兩隻青蛙,既不唱也不叫,甚至連最後掙紮着跳一下都來不及,便在湯裡一命嗚呼了,于是她噘起了嘴,表示又失望又辛酸。

    努希-艾克領頭,不管蘇西就在旁邊,解開褲子往這大鍋萊裡撒尿。

    阿克塞爾、哈裡和小漢斯-科林也跟着撒。

    小矮個兒要給這些十歲的孩子點顔色,但是撒不出來。

    于是,他們都瞧着蘇西,阿克塞爾-米施克遞給她一個天藍色的搪瓷罐,罐口已經磕壞。

    奧斯卡本來想馬上走開的。

    但是他還等在那裡,直到蘇西蹲下來——她裙子底下沒穿襯褲,抱住膝蓋,把罐子挪到下面,毫無表情地望着前方,随後皺了皺鼻子,這時,罐子發出響聲,蘇西為這鍋湯作出了一點貢獻。

     這時,我跑開了。

    我不該跑,要是慢吞吞地走掉就好了。

    他們原先眼睛都盯着那隻罐子,我這一跑,他們都擡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