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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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想要讨人歡心,于是問道:“親愛的孩子們,我們一起唱一支小曲好嗎?” 回答她的是一陣亂嚷,可是她卻看做是他們在表示贊同,因為她接着裝腔作勢地起了個頭,音定得很高。

    她唱的是春之歌《五月已到人間》,盡管現在剛到四月中旬。

    我背後這一幫家夥,既對歌詞懵然無知,又對這首小曲的簡單節奏缺乏起碼的感受力,沒等她打手勢,就胡亂地連吼帶唱,把牆上的灰泥也震落了下來。

     盡管施波倫豪威爾小姐面色蠟黃,剪短了頭發,領子底下隐約顯出男式領結,她仍使我感到遺憾。

    我扭過頭來,不再去看那些雲彩——它們今天顯然不上課——從吊褲帶下一下子抽出鼓棒,響亮而明顯地在鼓上敲出了這首歌的拍子。

    但是,我背後那幫家夥毫無節奏感,他們缺乏這種聽覺能力。

    唯獨施波倫豪威爾小姐向我點點頭以示鼓勵,并朝着貼牆站立的母親們微微一笑,特别對我媽媽眨了一眨眼睛。

    我把這當做一個信号,便放心地繼續敲下去,先簡單後複雜,直到把我的全部技巧悉數施展了出來。

    我背後那幫家夥早就停止了他們粗野的吼叫。

    我設想現在是我的鼓在講課,在教這幫學生,把我的同學變成了我的學生,因為施波倫豪威爾這時站到了我的課桌前,全神貫注地瞧着我的手和鼓棒。

    她那樣子并不笨拙,倒是看得出神而達到忘我的境界。

    她微笑着,跟着我的節拍用手敲桌子。

    在那短短的一分鐘内,她變成了一個并非無同情心的老姑娘,忘記了自己的教師職業,從規定她平時必須笨拙地模仿的形象中脫穎而出,變得有了人性,這就是說,變得孩子氣、好奇、心理複雜和無道德觀念。

     可是,當施波倫豪威爾小姐不能當即正确地模仿我敲鼓的節拍時,她又故态複萌了。

    一個蠢頭蠢腦的拿低工資的角色,頓時又鎮定下來——女教師們有的時候都不免要這樣來一下——說道:“你肯定就是小奧斯卡。

    你的事情,我們已經聽到不少了。

    你敲鼓敲得多好啊!難道不是這樣嗎,孩子們?難道我們的奧斯卡不是個好鼓手嗎?” 孩子們一陣亂嚷,母親們擠得更攏,施波倫豪威爾小姐又依然故我。

    “不過,”她用假嗓子說道,“現在我們要把鼓保存到教室的櫃子裡去,它疲倦了,要睡覺了。

    下課以後,你再把鼓拿回去。

    ” 她唧唧喳喳地還沒有把這些虛僞的話講完,就向我伸出修得很短的女教師的手指甲,要用十隻短指甲的手指來抓我的鼓——上帝明鑒,它既不疲倦,也不想睡覺。

    我先是緊抱着它,用穿在厚套頭衫袖子裡的雙臂圍住紅白相間的鼓身,兩眼盯着她,由于她執著地射出曆史悠久、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公立小學女教師的目光,因此,我也用目光穿透到施波倫豪威爾小姐的内心深處,找到了許多有趣的材料,足夠寫三章不道德的轶事。

    但是,我硬讓自己不再去窺視她的内心生活,因為我的鼓正受着威脅。

    當我把有穿透力的目光向她的肩胛骨之間射去時,在她保養得很好的皮膚上探測到一顆有一個古爾登①那樣大小的、長着長毛的痣—— ①古爾登,十六至十九世紀德國通用的銀币。

     或者由于她已感覺到被我的目光窺見了她的内心世界,或者由于我的聲音刮了一下她右邊的眼鏡片,雖然沒把它弄碎,但還是給了她一個小小的警告,總而言之,她不再赤裸裸地使用暴力——這已經使她的指關節變白了——也許她受不了刮鏡片時發出的刺耳聲,這使她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她戰栗着松開了我的鼓,并說道:“奧斯卡,你真調皮!”一邊向我媽媽投去了譴責的目光,弄得我媽媽簡直不知道眼睛往哪裡瞧才好。

    她放棄了我那面始終清醒的鼓,轉過身來,用平底鞋跟走到她的書桌旁,從皮包裡掏出另一副眼鏡來——可能是她讀書時戴的,用一個堅決的動作,把那副被我的聲音——就像用手指甲刮玻璃窗那樣——刮過的眼鏡從鼻子上取下來,仿佛我弄碎了她的眼鏡似的,然後撇開小指,把另一副架到鼻子上,挺直身子,弄得骨頭嘎巴直響。

    她又把手伸進皮包裡,同時對大家說:“現在我給你們念課程表。

    ” 她從豬皮皮包裡掏出一摞紙條,自己取了一張,其餘的傳遞給母親們,也包括我媽媽在内。

    最後,她把課程表上印的念給那些已經焦躁不安的六歲孩子們聽:“禮拜一:宗教,寫字,算術,遊戲;禮拜二:算術,書法,唱歌,自然;禮拜三:算術,寫字,圖畫,圖畫;禮拜四:鄉土課,算術,寫字,宗教;禮拜五:算術,寫字,遊戲,書法;禮拜六:算術,唱歌,遊戲,遊戲。

    ” 施波倫豪威爾小姐宣讀課程表時就像宣讀一份不容更改的命運判決書。

    她用刻闆的聲音,連一個字母都不忽略,讀完了公立學校教師代表大會的這一産物,之後,又想到了自己在師範學校所受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