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玻璃,小酒杯

關燈
新蘇格蘭、安東-默勒路、馬利亞街、小錘公園、股份啤酒廠、股份池塘、弗勒貝爾草場、佩斯塔洛齊學校、新市場,再敲回到拉貝斯路。

    我就這樣不停地敲着,我的鼓經受得住,成年人卻受不了,他們想要打斷我的鼓聲,不讓我敲,還想掰斷我的鼓棒——但是,老天爺關照我,使他們不能得逞。

     我從地窖的台階上摔了那一跤以後不久,便獲得了一種本領,那便是敲擊兒童玩的鐵皮鼓,使我同成年人之間保持一段必要的距離。

    差不多與此同時,我還獲得了一副嗓子,使我可以保持在非常高的音域上,用顫音歌唱、尖叫,或者像尖叫似的歌唱。

    這樣一來,再沒有人敢把我的鼓拿走,盡管鼓聲使他們震耳欲聾;因為隻要他們拿走我的鼓,我就叫喊,而我一叫,值錢的東西便被震碎:我能夠用歌聲震碎玻璃,用叫聲打破花瓶;我的歌聲可以使窗玻璃碎裂,讓房間裡灌滿過堂風;我的聲音好似一顆純淨的、因而又是無情的鑽石,割破玻璃櫥窗,進而割破櫥窗裡勻稱的、高雅的、由人親手斟上的、蒙上薄薄一層灰塵的玻璃酒杯,卻又不喪失自身的清白。

     沒過多久,我們整條街,也就是從布勒森路到挨着飛機場的住宅區,誰都知道我這種能耐了。

    鄰家孩子玩的遊戲,譬如“酸炸魚,一二三”或“黑廚娘,你在嗎?”或“我看見的你看不見”,我都不感興趣。

    可是他們一瞧見我,就一齊怪聲怪氣地唱起合唱來: 玻璃,玻璃,小酒杯, 沒啤酒,有白糖, 霍勒太太打開窗, 彈鋼琴,叮咯當。

     這不過是一首無聊的、毫無内容的童謠罷了。

    我聽了一點也不在乎,照舊背着鼓,踏着有力的腳步從他們中間穿過去,從“小酒杯”和“霍勒太太”的歌聲中間穿過去,采用了對我不無吸引力的單純節奏:玻璃,玻璃,小酒杯,在鼓上敲出來,可是并不去充當捕鼠者①,引誘孩子們跟我走—— ①捕鼠者,德國中世紀傳說裡的人物。

    哈默爾恩城鬧鼠災,來了一個吹笛子的人,用笛聲把全城的老鼠引誘到河裡淹死。

    哈默爾恩人未把許諾的報酬給這個捕鼠者,他便用笛聲把全城的孩子引誘到深山中去了。

     直到今天,每當布魯諾在我房間裡擦玻璃窗的時候,我就在鼓上敲出這首童謠的節奏。

     鄰居孩子們唱的諷刺歌倒也罷了,使我尤其是我的父母更加感到麻煩和惱火的,乃是我們這個住宅區裡凡被沒有教養的小無賴故意打碎的玻璃,都算在我的賬上,甚至歸咎于我的聲音;并要我們出錢賠償。

    起先,别人家廚房的窗玻璃碎了(實際上,絕大多數是被人用彈弓打碎的),我媽媽就老老實實地賠錢,後來,她終于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每當人家來要求賠償時,她就瞪着她的講究實際的、冷灰色的眼睛,要别人拿出證據來。

    而鄰居們也确實冤枉了我。

    當時,最大的錯誤莫過于認為我有一種兒童的破壞狂,認為我莫名其妙地憎恨玻璃和玻璃制品,一如兒童在胡作非為時所表現出來的莫名其妙的憎惡心理那樣。

    隻有愛玩耍的孩子,由于調皮搗蛋,才會幹出破壞的事來。

    我從來不玩耍,隻是在我的鼓上幹我的事,至于我的聲音,僅僅在需要自衛時,我才運用它。

    唯有當我持續擊鼓的權利受到威脅時,我才有的放矢地運用我的聲帶作為武器。

    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倒想用同樣的聲音和手段把格蕾欣-舍夫勒想入非非地設計的、圖案錯綜複雜的、無聊的桌布剪個粉碎,或者把鋼琴上那層顔色黯淡的油漆刮下來,而甯願不去震碎任何玻璃制品。

    可是,我的聲音既不能剪碎桌布,也不能刮掉油漆。

    我既不能用不倦的叫聲揭下糊牆紙,也不能像石器時代的人打燧石那樣,用兩種拖長的、一鼓一凹的聲音使勁摩擦,生出熱來,最後爆出火花,把起居室兩扇窗前幹燥得像火絨、被煙草熏出味兒來的窗簾點着,燃成裝飾性的火焰,更不能折斷馬策拉特或亞曆山大-舍夫勒坐的椅子的腿。

    我甯願要一種不起破壞作用又不太神秘的自衛武器,但是,沒有任何不起破壞作用的武器願意為我服務;此外,又隻有玻璃聽從我的吩咐,這樣就不得不為它賠錢。

     我在三歲生日過後不久,第一次成功地作了如下的表演。

    這面鼓在我手裡也許剛到四個星期就被敲壞了,因為在這段時間内,我實在太勤奮了。

    雖然紅白相間的火焰形圖案的邊框仍舊把鼓面和鼓底連在一起,但是鼓面中央的窟窿已經很顯眼了。

    由于我不屑把鼓翻過面來,窟窿便越敲越大,撕開了好幾道口子,裂成鋒利的鋸齒,迸出一些由于敲打而變薄了的碎鐵皮,掉進鼓身裡去。

    我每敲一下,這些碎片就在裡面劈啪作響,像是滿腹怨氣地在發牢騷。

    此外,在起居室的地毯上,卧室裡紅棕色的地闆上,到處是閃閃爍爍的白漆皮,因為它們不再願意在被我敲苦了的鐵皮鼓上呆下去了。

     裂開的鐵皮鋒利異常,他們擔心會割破我的手,尤其是馬策拉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