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玻璃,小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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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方才把奧斯卡身背鐵皮鼓、手執小鼓棒的全身照片描述了一番,同時又透露了奧斯卡經過三年的深思熟慮,在拍照的時候,當着前來祝壽、圍着插有三支蠟燭的生日蛋糕的客人們的面,作出了什麼樣的決定。

    照相簿已經合上,默默地躺在我的身旁。

    現在,我要談談那些雖然不能說明我為什麼到了三歲就不再長個兒、但畢竟已經發生了的事情,更何況這些事情是我一手造成的。

     我一開始就清楚地知道,成年人是不會理解你的,如果他們的肉眼再也看不見你在長個兒,他們就會說你發育停滞了,還會花不少錢,領你去看醫生,走訪幾十上百個醫生,即使無法治療,也得讓他們說明病因。

    因此,為了使醫生們不至于作出不着邊際的診斷,我不得不在他們說明病因以前,自己先制造出一個似乎還可以解釋我為什麼不再長個兒的原因來。

    九月裡陽光明媚的一天,我的三歲生日。

    晚夏的氣氛,催人遺想,甚至格蕾欣-舍夫勒也壓低了她的笑聲。

    我媽媽坐在鋼琴旁,哼着《吉普賽男爵》①裡的一支歌,揚站在她和琴凳背後,用手撫摩她的肩頭,像是在仔細看樂譜。

    馬策拉特在廚房裡準備晚餐。

    外祖母安娜以及黑德維希-布朗斯基和亞曆山大-舍夫勒都把椅子挪到蔬菜商格雷夫身邊,因為格雷夫總有故事可講,當然是那些證明童子軍既忠誠又勇敢的故事。

    還有一個落地鐘,每隔一刻鐘報時一次,使這九月的日子就像一根細紡的線。

    由于大家都像那口鐘似的各忙各的事情,又由于有一根線,從吉普賽男爵的匈牙利,經過格雷夫的童子軍攀登的孚日山,繞道馬策拉特的廚房(那裡,卡舒隻雞油菌加煎雞蛋和肚子肉在平底鍋裡劈啪爆響),穿過走廊,延伸到店鋪,我便溜之大吉,信手敲着我的鼓,走到店鋪裡櫃台後面,遠離了鋼琴、童子軍和孚日山,發現通往地窖的活闆門開着;方才馬策拉特下去拿一個什錦水果罐頭當餐後小吃,他上來後,忘記關上了—— ①《吉普賽男爵》,小約翰-施特勞斯(1825~1899)的一部輕歌劇(1885)。

     我想了有一分鐘的時間,才明白通往地窖的活闆門要我幹些什麼。

    上帝明鑒,不是要我自殺。

    如果是這樣的要求,那也太簡單了。

    可是,要我幹的事很難、很痛苦,并且還要我作出犧牲,正如每當要我作出犧牲的時候那樣,我額頭已經冒汗了。

    最要緊的是不能損壞我的鼓,必須對它妥善保護,所以我背着它走下十六級台階,把它放在面粉口袋中間,目的便是不使它受損壞。

    随後我又上去,走到第八級,不,第七級吧,第五級也可以。

    不過,從這樣的高度摔下來,不能既摔不死,又受到可以讓人相信的傷害。

    于是我又往上走,走到第十級,這可太高了,最後,我從第九級台階摔下去,拽倒了一個放滿覆盆子果汁瓶子的木架,頭朝下撞在我家地窖的水泥地上。

     在我的知覺拉上帷幕之前,我就向自己證實這次試驗必定成功:被我故意拽倒的覆盆子果汁瓶乒乓亂響,足以引誘馬策拉特從廚房裡,我媽媽從鋼琴旁,其餘的祝壽賓客從孚日山上直奔店鋪的活闆門,跑下台階來。

     在他們到來之前,我聞到了四濺的覆盆子果汁的味道,也看到了我頭上在流血,還考慮了一下——這時,他們已經走到台階上了,也許是奧斯卡的血,也許是覆盆子果汁味道這麼甜,催人入睡。

    我非常高興,不僅萬事順利,而且由于我想得細心周到,我那面鼓沒有受到任何損壞。

     我想,可能是格雷夫把我抱上去的。

    到了起居室裡,奧斯卡才從半是覆盆子果汁半是他那幼兒鮮血組成的雲彩裡露出臉來。

    醫生還沒有到,媽媽尖聲慘叫,馬策拉特想去安慰她,她用手掌、手背一連打了他幾個嘴巴,把他罵作兇手。

     我這一跤摔下去,雖然不能說不嚴重,但是,嚴重的程度是我事先計算好了的。

    這樣一來,我不僅使成年人有了一個重要的理由來說明我為什麼不長個兒——醫生們也一再證實是這麼回事,而且使沒有害人之心的、善良的馬策拉特成了有罪的人,不過,這是額外産生的後果,并非我的本意。

    他忘了關上活闆門,我媽媽便把所有的責任都加在他身上,他承擔這一罪責達多年之久,雖說我媽媽并不經常責怪他,但是一罵起來,可真是冷酷無情。

    這一跤讓我在醫院裡躺了四個星期,出院後,較少去麻煩醫生,過了一段時期,才每逢星期三去霍拉茨博士那裡診斷一次。

    我在自己成為鼓手的第一天,就成功地給了世界一個信号,在成年人根據我一手制造的所謂事實真相去作說明之前,我自己先把病因講清楚了。

    從此以後,他們便這麼說:我們的小奧斯卡在他三歲生日那天,從地窖的台階上摔了下去,雖說沒有折斷骨頭,可是他不再長個兒了。

     我開始敲鼓。

    我們的公寓有五層。

    我從底層一直敲到屋頂室,再沿着樓梯敲下來。

    從拉貝斯路敲到馬克斯-哈爾貝廣場,又從那裡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