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蛾與燈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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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布魯諾則說我的外祖父死得絕妙,僅僅因為他剛死,陛下的輪船“哥倫布”号就下水破浪前進了。

    願上帝保佑維特拉所講的美國,它是保存外祖父們的地方,又是我能夠賴以複元的假想目标與理想,如果我厭倦了歐洲,想要放下我的鼓和筆的話。

    “寫下去吧,奧斯卡!為你的外祖父而繼續寫吧!為這個在美國布法羅做木材生意的科爾雅切克,他如今富貴榮華,但已厭倦人生,正在自己的摩天大樓裡玩火柴!” 克勒普和維特拉終于告辭而去,布魯諾便進來通風,用強烈的氣流把朋友們擾亂性的氣味統統排出室外。

    之後,我又拿起我的鼓,但不再擊鼓召來遮掩死屍的木筏的圓木,而是敲擊出那種急速的、不穩定的節奏。

    自一九一四年八月起①,人人都得按這種節奏運動。

    因此,關于被我外祖父遺棄在歐洲痛哭哀悼的那一家人,關于他們到我出世為止的生活道路,我隻能作簡單扼要的叙述—— ①指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

     當科爾雅切克消失在木筏底下的時候,我的外祖母和她的女兒阿格内斯、文岑特-布朗斯基以及他的十七歲的兒子揚,都站在鋸木廠碼頭上筏夫們的家屬中間,哀痛欲絕。

    稍靠邊上一點,站着格雷戈爾-科爾雅切克。

    他是約瑟夫的哥哥,是被人傳到城裡來訊問的。

    那個格雷戈爾始終隻用同樣的話來回答警察局:“我簡直不認得我的弟弟。

    我隻曉得他名叫約瑟夫。

    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才十歲,或者十二歲。

    他給我擦皮鞋,如果母親和我要喝啤酒的話,就派他去買啤酒。

    ” 從格雷戈爾-科爾雅切克的答複中可以看出,我的外曾祖母是喝啤酒的,但這對警察局卻毫無幫助。

    科爾雅切克家還有這麼一個長子,對我的外祖母安娜反倒幫了大忙。

    格雷戈爾先在什切青、柏林,後在施奈德米爾混了一些年頭,末了定居但澤,在卡甯欣棱堡附近一家火藥廠找到了工作。

    一年以後,在諸如同假符蘭卡結婚等等麻煩事統統了結或者擱置不論之後,他娶了我的外祖母,而她則決意跟定科爾雅切克家的人了。

    如果格雷戈爾不姓科爾雅切克,她可能不會同他結婚,至少不會這麼快就成親。

     格雷戈爾由于在火藥廠工作,所以無論在和平時期還是在接踵而來的戰争時期,他都不用去當兵。

    他們三人仍舊住在那套曾是那個縱火犯避難所的一間半的房子裡。

    可是,事情很明顯,這個科爾雅切克不必再同前一個那樣老老實實過日子。

    因此婚後才一年,我的外祖母不得不在特羅伊爾一所公寓租下一爿剛出空的地窖小鋪,賣大頭針等雜貨,也賣蔬菜,賺錢貼補家用,因為格雷戈爾雖說在火藥廠掙錢不少,卻都花在喝酒上,帶回家的錢不夠日常必需的開支。

    我的外祖父約瑟夫隻是偶爾喝上一杯燒酒,格雷戈爾可不一樣,他是個酒鬼,也許是受我的曾外祖母遺傳。

    格雷戈爾并非借酒澆愁。

    他天性憂郁,很少露出高興的樣子,不過,即使在高興的時候,他也不是由于開懷而狂飲。

    他之所以喝酒,隻因為他是一個對任何事情都要窮根究底的人,所以,他對于杯中物,當然也要到瓶底朝天方才罷休。

    在格雷戈爾-科爾雅切克的一生當中,從來沒有人看到他喝剩過半杯杜松子酒。

     我媽媽當時十五歲,是個豐滿的姑娘,非常能幹,除去幹家務,還在店裡幫忙。

    她把食品印花貼在分類賬本上,星期六給人送貨,寫催賬信,雖不老練,卻富于想象力,提醒賒賬的顧客前來還錢。

    遺憾的是,這些信我連一封也沒有保存下來。

    在這裡,倘若能夠從一個半孤兒(因為格雷戈爾-科爾雅切克根本沒有盡到做繼父的責任)的信裡,摘引幾句半是稚氣、半帶少女特征的歎苦經的話,那該有多妙呀。

    我外祖母和她女兒的現款盒是用兩個馬口鐵盤子合成的,裡面通常是銅子多而銀角子少。

    她們兩人總是煞費苦心才能把這個現款盒藏起來,不讓那個始終口渴的火藥廠工人憂郁的目光發現。

    到了一九一七年,格雷戈爾-科爾雅切克患流行性感冒嗚呼哀哉。

    從此以後,雜貨鋪的賺頭才有所增加,不過也還是很有限;因為在一九一七年,能有些什麼貨色可賣呢? 火藥廠工人去世後,那套一間半的房子便空在那裡,因為我媽媽怕鬼,不願搬進去,後來,揚-布朗斯基遷去居住。

    我媽媽的這位表兄當時二十歲左右。

    他離開了比紹和他父親文岑特,在卡特豪斯中學取得成績優良的畢業證書,又結束了在那個小縣城郵局的見習時期,此時到但澤郵政總局來幹中級管理人員的差事。

    揚來到他姑姑家裡,除去他的箱子外,還帶着他的洋洋大觀的集郵冊。

    他從幼年起就開始集郵,因此,他對于郵局不僅懷有職業上的興趣,而且還小心翼翼地維持着一種私人關系。

    這個體質赢弱、走路有點駝背的年輕人,有一張鵝蛋臉,相貌漂亮,也許太甜了一點,一雙碧藍的眼睛,這足以使當時年方十七的我母親愛上了他。

    揚已經三次應召去做體格檢查,每次檢查都因他身體太糟而緩服兵役;這已經清楚地說明了揚-布朗斯基的體格狀況,因為在那個時候,凡是多少能夠挺直的男子,都被送到凡爾登去,讓他們在法國的土地上由直立狀态變為永恒的橫卧狀态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