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關燈
不覺得他在叫我。

    總之,不僅是事故,就連我自己的姓名,也完全遺忘了。

     吉村醫生的險惡眼光,盯視着仰天躺在床上的我被繃帶包住的臉孔,然後,當與我向上看的眼光接觸時,他稍稍移開視線,用悲天憫人的語調告訴我一些情況。

     全身撞傷、骨折,再加上燒傷。

    當被送到這家醫院時,受傷之重令醫生們幾乎認為我必死無疑。

    兩腿傷勢最重,因此為了救命不得不立即截肢…… 醫生不說,我還不知道已失去大腿根以下的雙腿。

    恢複意識後持續感到的痛楚,使我以為雙腿還像以前一樣存在着。

     這個壞消息猶如晴天霹靂、五雷轟頂!我情不自禁地狂喊起來,并扭動身體。

    醫生和護士們慌忙按住我的身子。

    盡管如此,我忘了身體的痛楚,大叫大鬧,胡亂地揮舞雙手。

     護士給我注射鎮靜劑,不久我漸漸沉人夢鄉。

    在淡淡的意識中,我明白到自己的心靈是一片空白。

     十月二十一日星期三 (續昨天) 在藥物作用下,連續幾天睡了醒、醒了睡。

    每次睡醒,吉村醫生都會過來了解我的身體狀況和情緒。

    但我沒有回答的力氣。

    我把自己封閉在厚厚的自制繭殼中。

     醫生每次巡房都會告訴一些關于“我”的情況。

    但聽在我的耳中,都變成了毫無意義的脫離現實的空談,似乎是出自深奧難懂的學術書中的術語和算式的羅列。

     那時醫生所說的隻言片語,如今不再能完整地回想起來了。

     随着日子的流逝,身體的傷口正在慢慢愈合。

    但是即使一星期過去了,兩星期過去了,心中仍是一片空白。

     我到底是誰呢? 這個問題可以說與全身所受的燒傷和失去的雙腿同等重要。

    不!它甚至比後者更重要,因為時時刻刻困擾着我的心。

     就在某一天—— 因為某個機緣,而讓我找到了可以解開我心結的線頭。

    雖然它隻不過是微光一閃,無法讓我立即恢複記憶,但對置身于黑暗中的我來說,毋甯說是看到了一線光明。

    我終于發現了作為一切事情前提的最初路标。

     這機緣,是委托護士替我找來的新聞報導。

     《私家車墜崖、起火、焚毀》 七月二十日(星期一)那天的報紙社會版一角登了以上的小标題,接着有如下的簡短報導: 十九日上午七時許,一名騎機車路過的大學生N君,發現在京都市左京區花背町的山頂彎道處,有一輛私家車撞毀路邊防護欄墜下十幾公尺的崖底,車子着火焚毀。

    已查明在車中是高概町的公司職員芹澤峻(三十一歲)和他的妻子圓子(二十九歲)。

    兩人嚴重撞傷和燒傷,昏迷不醒。

    警方交通課人員認為肇事原因是駕駛者芹澤峻急轉彎時方向盤轉動幅度過大所緻。

     這就是我所遭遇的“事故”的報導了。

     在此之前,從醫生和護士口中也多少聽到一些說法。

    但他們的說明,總讓我感到不着邊際,好像是在看電視熒屏上的戲,是與自身沒有直接關系的編造出來的故事,沒有真實感。

     為了得到“真實感”我請求護士幫我弄來報紙。

     看來,我的想法是正确的。

     我從細小的印刷文字中看到了“芹澤”這個姓,然後又看到了“圓子”這個名。

    兩者都是這些天頻繁聽到的,但與“文字”接觸是第一次。

     芹澤圓子。

     對,就是這個姓名。

     我死死盯着新聞報導,瞬時間整個人沉浸在奇妙的感觸之中。

     芹澤圓子。

     這個名字确實是我最熟悉的。

     芹澤峻和他的妻子圓子所乘坐的私家車在山頂彎道失事,墜崖、起火、焚毀。

    啊!這麼說來,在我酌内心深處真好像燃着炎炎烈火,伴随巨大的恐怖,鮮紅灼熱的影像再現……瀕死的兩人被送到這間醫院,丈夫峻不治身亡,妻圓子——也就是我吧,好歹活了下來。

     芹澤峻就這樣死去了。

     他昏迷不醒,最終承受不了嚴重傷勢而魂歸西天,隻剩下孤零零的我。

    我就是圓子。

     可是—…,即便對芹澤圓子這個姓名有了一點“真實感”,我還是不得不問:究竟我是誰? 我是圓子——這是不言而喻的嗎?是必定如此嗎?隻能被這樣認定嗎? 但是,我沒有毫不猶豫說“是”的自信,或許隻能說“應該如此”吧。

    在這個說法背後,存在着一絲疑惑。

     那麼,這疑惑以怎樣的具體形态出現呢?我不知道。

    這隻是一種“預感”,也是一個“謎”。

     然後,我對我自己的疑惑又多了幾條。

    我到底是誰?我是芹澤圓子嗎?如果不是,那我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