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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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喜歡。

     她還問我:你去見他僅僅是為了錢嗎?我猶豫一下,然後回答說:是的,我隻是為了錢。

    她又久久地瞧着我,她并不相信我的話。

    我說:我從前可不象你一樣,我雖然學習比你吃力,但我卻非常正經,這正經的時間太長了,晚啦,我已經沒有那種閑情逸緻了。

     那是在沙瀝假期的一天,她躺在康樂椅上休息,兩隻腳架在一把椅子上面,她叫人把客廳的門和飯廳的門都打開,好讓過堂風穿過。

    這時候她很安詳自在,一點也不厲害。

    突然她看見她的小女兒,她很想和她說說話。

     那時我們很快就要結束在這裡的日子,我們将抛棄堤壩裡的那塊土地。

    這時候離我動身回法國的日子也不遠了。

    我看着她在躺椅上進入了夢鄉。

     有時媽媽突然發出命令:明天全家上照像館去。

    她埋怨照像的确格太昂貴,可是為了拍一些家庭的照片,她仍然舍得花這筆錢。

    提起照片,我們倒有時拿出來一起看看,可平時我們之間誰也不看誰,你看你的像片,我看我的像片,連一句評論的話也沒有,大家隻是看看照片,彼此之間則視而不見。

    大家都從像片裡頭看着家裡其他成員,或個人的,或合影的。

    在那些舊像片裡,當我們還都很小的時候,還可以看到大家在一起,可是在這些新的像片裡,我們就隻好你看着我的,我看着你的,再也找不出一張合影的像片。

    我們之間的裂痕越來越深了。

    這些像片一旦被看過就被夾在衣服裡頭放在衣櫃裡面。

    媽媽叫我們照像為的是能看看我們,看看我們是否正常成長。

    她常常仔細地看着這些像片,就象别的媽媽看着自己的孩子的像片一樣。

    她把這些像片互相比較,喃喃自語地訴說我們每個孩子成長的情況。

    可是誰也沒有和她搭話。

     媽媽隻讓孩子們照像,從來是不照别的。

    我沒有永隆的照片,一張也沒有,也沒有一張花園裡的,大河邊的,或者這塊法國征服地上那些兩旁站着望羅子樹的筆直大街的相片。

    沒有我們居住過的這幢房子的照片,這些用白灰粉刷的房間,裡面擺着塗着金粉的大黑鐵床,房間裡被馬路用的淡紅色的大燈泡照得和學校教室一樣通亮,那些用綠色鐵皮做的燈罩,所有這一切,這些令人難以相信,一直是臨時性的地方,簡陋得不堪入目的地方都沒有留下一張像片。

    媽媽就在這些地方安營紮寨,以便等着來日回到法國以後,根據她的脾氣,年齡和憂傷的心情,選擇她終生挂在嘴上的地區——在巴德加萊和“兩海”之間的地方,并在那裡過個象樣的日子。

    可後來,當她告啼笑皆非還鄉來到盧瓦爾省安居樂業的時候,她那個房間仍然和上面所說的昔日在沙瀝鎮上的那個房間一樣,雜亂無章,不堪入目。

    也許她早已把當年的宏圖忘得一幹二淨。

     她從不拍名勝古迹、地理風光一類的像片,隻拍我們,她的孩子,而且常常叫我們湊在一起,以便省點照像錢。

    我們那幾張粗糙馬虎的像片是媽媽的朋友拍下來的,他們都是媽媽的新同事,剛剛來到這塊殖民地,所以照了許多熱帶風光,椰子樹、苦力等像片,好寄回去給他們的家屬欣賞? 每當媽媽放假的時候,她總是悄悄地把我們的像片帶去給她娘家的親人看。

    我們都不願意上這個家去。

    我那兩個哥哥從來就沒有去過。

    我是家裡最小的女孩,所以開始媽媽總是把我帶去。

    後來連我也不再去了,因為我那些姨媽,嫌我的品質不好,行為不端,所以不讓她們的女兒和我接觸。

    因此,媽媽也就隻好帶着我們的像片去讓她們看。

    對于媽媽來說,把自己的孩子的像片讓自己那些嫡親姐妹看看也是符合邏輯、理所當然的事。

    她應該這樣做,所以她也就做了。

    她那些嫡親姐妹可算是媽媽家裡唯一留下來的親人,所以應該把家人的像片帶去給她們看看。

    她們能從這個女人所作所為中領悟出某種秉性麼?的确,她凡事必将堅持到底,死不回頭,她絕不會對自己的姐妹撒手不管,對待眼下的苦難處境也不會退卻、罷休。

    這一點我是可以相信的。

    也正是從這種屬于民族的荒誕的勇氣當中,我發現了她那種天賦的美德。

     當她年邁衰老、白發蒼蒼的時候,她也上照像館照像,她是自己一個人去的,和她那件暗紅色的漂亮的連衣裙一起照像,還有她那兩件首飾,一條挂在胸前的長項鍊和一根頭上鑲金的玉簪子。

    在像片上,她的頭發梳得十分整齊,連一點波浪式的皺褶也沒有,俨然象一張标準像。

    生活富裕的當地人也上照像館照像,不過一生當中隻去一次,當他們看到死神快要臨頭的時候才想起去照個像,留個影。

    他們照的照片尺寸很大,可全是一樣的規格,全都鑲以金色框子,并且總是挂在祖先祭台的旁邊。

    我看見過許多照像的人都照出同一副模樣像片,其相似之極,令人吃驚。

    這不僅是老人總有相似的面容,而且所有的相片總是經過修整,這一來,臉上的某些特征,縱然還保留着的話,也都大為減弱而造成千篇一律,萬人一個像的結果。

    他們的臉譜總是按一樣的模式加以修整,以便留芳千古,并且總是用淺化的手法,使其形象返老還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