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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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間操的時候,她孤零零地一個人靠在風雨操場裡的柱子上,凝視着外面的街道。

    關于她在學校裡受冷落的情況,她一點也沒向媽媽透露過。

    她繼續坐着這個堤岸中國人的黑色大轎車上學來。

    姑娘們看着她走,所有的姑娘都不和她說話,無一例外。

    這種孤獨使她想起了永隆的那位太太。

    當她來到永隆的時候,她是叁十八歲,而那個時候小姑娘隻有十歲。

    而現在,當姑娘回想起這段往事的時候,已經十六歲了。

     這位女人站在她房子的平台上,眺望着湄公河畔的大街,每當我和小哥哥聽完教理課回來的時候,我總是看見她站在那裡。

    她的房子就在帶有頂篷平台的華麗建築物中間,而建築物正座落在皆有歐洲夾竹桃和棕榈樹公園的中心。

    這位太太和這個頭戴平邊帽的姑娘都有同樣與衆不同的地方,使她們和鎮上的其他人隔絕開來。

    她們兩人都在凝視河邊那漫長的大街,她們都是一樣的貨色。

    她們兩個都為世人所孤立。

    隻有她們成了本地引人注目的風流人物。

    她們的不幸不言而喻。

    她們倆之所以信譽掃地,完全歸咎于她們那軀體的本性,這軀體被情人所玩弄,所親吻,沉溺于按她們所說的——一種極度的快感之中,一種和那些沒有愛情的情人結合所産生的神秘的快感之中。

    正是因為這種神秘的快感是如此地強烈,使她們極力追求,無所忌憚,無論是在城裡,在鄉公所,在各地首府,在招待會上,以至在總署的舞會上,處處都談論着這類風流韻事。

     這位太太剛剛又重新公開露面會客,她認為事情早已過去,沙灣拿吉的那個青年男子早已被人忘記。

    因此她又重新組織一些晚會,好讓這裡的人們能夠時不時地互相見面,從那可怕的孤獨寂寞中掙脫出來,因為這些人終年在偏僻的村鎮工作,周圍都是大片的水稻田,是充滿恐怖、狂熱和被人們遺忘的地方。

     傍晚放學的時候,總是那輛高級的黑色轎車和那個頭上總是戴着那頂放肆的帽子、穿着那雙金絲鞋的姑娘,她去了,去委身于那個億萬富翁的中國人,他在噴頭底下替她洗澡,慢條斯理地洗得十分仔細,就象每天晚上她在媽媽家裡一樣。

    他用那缸專門為她準備的涼水給她洗澡,然後把濕淋的她抱到床上,打開電風扇,然後一股勁地渾身上下吻她,而她也總是央求他繼續、繼續吻下去。

    然後她又回到寄宿學校,誰也不懲罰她,不打她,不羞辱她。

     他是在拂曉時分自殺的,就在鎮上燈光閃亮的廣場上。

    而她此時正在跳舞。

    後來,天也亮了。

    他的軀體蜷縮着。

    後來過了一陣時間,陽光的照射使得屍體變形了。

    她知道後不敢前來收拾。

    到了中午時分,那裡就被清洗得幹幹淨淨了。

     媽媽跟寄宿學校的女校長說:這沒關系,所有這些都不要緊的,您看見了麼?這些破舊的小裙子,這頂玫瑰色的帽子,還有這雙金絲鞋,所有這些她穿起來不都挺合适嗎?每當媽媽談起自己的孩子的時候,總是眉飛色舞,顯得十分妩媚。

    寄宿學校裡那班年輕的女學監興緻勃勃地聽着媽媽在那裡瞎扯。

    她說:鎮上所有的男人都圍着她轉,無論是結過婚的還是沒結婚的,全都想要這個小丫頭,這個還沒有完全成熟的小東西,你們看,她還是個孩子呢。

    有人說,這是不知羞恥!可我問你:怎麼能把天真無邪當做不知羞恥呢? 媽媽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也說個不停。

    她還對她們說起我這個體面的交際花的事。

    而邊說邊笑,她笑這個過河孩子的醜事,笑她那滑稽的打扮,她那歪戴的帽子,還有她那舉世無雙的美貌,她笑在這塊法國殖民地裡這種無法抗拒的東西——白種女人的皮膚,這年輕姑娘的皮膚。

    她說她的姑娘原先一直被埋沒在窮鄉僻壤之中,而如今時來運轉,猶如明珠出土,大放光芒,成了城裡有目共睹的知名人物,并且在城裡衆目睽睽之下和一個中國億萬富翁的大流氓勾搭在一起,手上還戴着一顆鑽石戒指,活象上個女銀行家似的,說着說着,她不禁哭了起來。

     當媽媽見到這顆鑽石戒指的時候便低聲地說:這顆戒指使我想起當年我跟我第一個丈夫訂婚時的一段小小的姻緣。

    我叫他奧斯古爾先生。

    我們一聽到這個古怪的名字就都笑了起來。

    她說:這就是他的名字,而且是真的。

     我們互相仔細地打量着,然後她微微地一笑,笑得非常地溫柔,略帶一點嘲笑的意思,顯露出她對自己的孩子是如何了如指掌,也明白将來等待着他們的是什麼,我差點把我在堤岸的秘密洩露給她。

     我并沒有說出來,我永遠也不會說出來。

     她一直等着我開口,然後她用一種十分親切的口吻對我說:你知道不知道對你來說一切都完蛋了?你知道不知道你在這裡将永遠嫁不出去?我聳聳肩膀,笑了一笑。

    我說:我要是想嫁人的話,我在哪兒都能嫁得出去。

    媽媽搖搖頭,表示這不可能。

    她說:不行,你的事在這裡全讓人知道了,所以你在這裡永遠也嫁不出去。

    她瞧着我,說了一些叫人難忘的話:男人喜歡你嗎?我回答:是的,他們當然喜歡我。

    她說這個話的意思是:象你這個樣子還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