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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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希望。

     透過那扇百葉窗看出夜幕降臨了。

    嘈雜聲又喧鬧起來,變得更加響亮、刺耳。

    淡紅色的路燈亮了起來。

     我們從屋裡出來。

    我又重新戴上那頂飾着黑色綢帶的男帽,穿上那雙金絲皮鞋,塗上深紅色的口紅,穿着一身綢料連衣裙。

    我衰老了。

    我突然間意識到這一點。

    他看出來了,于是說你累啦。

     人行道上,嘈雜的人群熙熙攘攘,絡繹不絕,有的慢條斯理,有的匆匆忙忙。

    我們隻好從人群中擠出一條路。

    這人流象是一群無主的、惹人讨厭的狗,又如一班漫無目的的叫化子東竄西溜。

    這就是中國的人群。

    這種人群就是在今天繁榮的景象中也仍然可以看到。

    他們那種喜歡結夥成群走路的習慣,從來不慌不忙,擠身在那嘈雜的人群中卻似乎旁若無人,似乎沒有幸福,沒有憂傷,也無好奇之心,隻知道走路,看不出他們要上哪,隻是這兒走走,那兒逛逛,他們孤零零地在人群中,可從來卻不感到孤獨。

     我們來到一家有樓座的中國飯館,它占了整個建築物,就象百貨商店那麼大,裡面有許多單間,臨街都有陽台或露台。

    從這些建築物裡傳出來的聲音在歐洲是不可思議的。

    首先是餐廳顧客要菜的叫喊聲,然後是廚師的高聲附和聲。

    在這種高級館子裡,席間本應該是沒有人說話的。

    平台上有中國樂隊。

    我們來到最安靜的一層,這是專門供歐洲人就餐的樓層,其實菜單也都一樣,隻不過這裡不那麼大聲吆喝罷了。

    這裡安有電風扇,牆壁上還有厚厚的隔音闆。

     我問起他關于他的父親是怎樣發财緻富的。

    他說一談到金錢,他就覺得沒勁,不過我堅持要他說說,他也樂意就他所知的情況跟我叙說。

    他說最初父親在堤岸為當地人修建了許多單間住宅,一共建了叁百套。

    當時有幾條街都屬于父親的資産。

    他操着一口巴黎音的法語,隻是語調稍為生硬一點,他一談起金錢的事自然大方,毫不拘束。

    他接着說,父親本來有許多房子,後來都被賣掉,為的是在堤岸城南重新賣地蓋房,就連沙瀝的水稻田也都被賣掉。

    我對他提出一些有關流行病的問題。

    我說由于鬧鼠疫,我見過有幾條單身住宅的街道全被隔離起來,連房子的門窗都被釘死封住。

    他說這裡瘟疫比較少,因為這裡滅鼠運動要比鄉下搞得好。

    他忽然向我吹起那些小單間房子的确點來。

    說什麼它們的确錢要比普通房子低得多,要比那些分散的房子更适合當地人的需要,因為這裡的居民喜歡生活在一起,尤其是這些窮苦的居民更是這樣,他們都是從鄉下來的,所以也喜歡在外面,甚至在街上生活。

    不應該去破壞窮人的生活習慣。

    他父親正好剛剛蓋了許多帶着臨街有騎樓的房子,形成一條條防雨的長廊。

    這一來,街道就顯得更加明亮,更加讨人喜歡。

    人們喜歡在長廊下面度過白天。

    逢上天氣很熱的時候,他們還可以在那裡睡覺。

    我說我也很喜歡在外面長廊裡生活,當我小的時候,在屋外睡覺還成了我的理想。

    我突然間感到有點疼痛。

    不過很輕微,剛剛能感覺得出來。

    這是因為心髒的跳動稍有不同,因為他剛剛給我留下的傷口,就是他,這個正在和我說話的人,這個今天下午在我身上尋歡作樂的人。

    我再也聽不見他說什麼,我再也沒有聽他說話。

    他看出來了,把話收住了。

    我叫他再說下去。

    我又重新開始聽。

    他說他很想念巴黎。

    他覺得我和那些巴黎人很不相同,我遠不如她們熱情。

    我說那檔房子的生意不見得就能賺那麼多錢。

    他再也沒回答我的問題。

     在我們相處整整一年半的時間裡,我們一直談論各方面的話題,但從來不談我們自己,因為我們共同的前途是從來也是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因此我們從不談前途問題。

    我們隻談論一些類似新聞的消息,似懂非懂,胡扯一通。

     我對他說他在法國的那段生活對他來說肯定是富有誘惑力的,他同意我的觀點。

    他說他在巴黎什麼都買:女人、知識和思想。

    他比我大十二歲,這一點使他有點擔心受怕。

    我聽着他的訴說,說他如何上過當,說他如何愛我,等等,這一切都帶有一種既習慣而又真摯的戲劇性。

     我對他說我将把他介紹給我家裡的人,他一聽馬上就想跑掉,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