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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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以後并沒有回答。

    後來她問我:寫什麼?我說寫書,寫小說。

    她生硬地說:當你通過數學考試之後,你想寫什麼就寫什麼,與我無關。

    她反對我的想法,認為這是沒有出息的,寫東西不算是工作,這隻不過是開玩笑的話——後來她幹脆對我說:這是孩子的胡思亂想。

     戴着氈帽的小姑娘被河裡的反光照映着,孤零零地憑倚在輪渡船舷上。

    這頂男式的氈帽把整個場面都染成了玫瑰色。

    這是唯一的色彩。

    在河上那帶霧的炎熱的陽光下,兩岸模糊不清,河流似乎和天際相連。

    河水靜靜地流着,沒有發生任何聲音,宛如血液流動一樣。

    水流的外面沒有風。

    渡輪的馬達是整個聲面唯一的聲音,這是一台鑄鐵做成的老式搖臂式發動作。

    有時也傳來一陣輕輕的說話聲。

    爾後又聽到家犬的叫聲,這叫聲從四處傳來,從那晨霧的後面傳來,從所有的村莊裡傳來。

    小姑娘從小就認得這位渡船上的艄公。

    老艄公對她微笑,向她打聽“校長太太”的消息。

    他說他經常看見她的母親夜裡從這裡過河,說她經常到柬埔寨那邊的租借地去。

    姑娘說母親很好。

    渡船的四周就是河水,河流兩邊是光秃秃的,流動的河水穿過稻田裡停滞的死水,可兩股水并不摻混在一起。

    這條河流來自柬埔寨森林,它撿拾着一路上所遇到的任何東西。

    它把所有投入它懷裡的東西統統帶走,這裡面有草屋、森林、被火燒過的殘骸、死鳥、死狗、淹死的老虎、溺死的男人和他們的女人,帶着粘水的風信子簇團,所有這一切都流向太平洋,它們還來不及漂泊就被那暗流中的深邃而又急劇的風暴所帶走,一切都懸浮在大河的威力之上。

     我對她說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寫作,隻此而已,沒有别的。

    可她嫉妒起來,沒有回答,隻是蓦地瞟我一眼,輕微地聳一下肩膀,露出一副令人難忘的模樣。

    當時我這樣想,我将是頭一個出走離家的人。

    可還得等待幾年的功夫才能讓她失去我,失去她這個女兒,她早就知道,有朝一日她終歸要走,終歸要離開家門。

    她法語得了第一名。

    校長對她說:太太,您的女兒法語考了第一名。

    媽媽卻一聲不吭,什麼都沒說,她并不高興,因為不是她的兩個兒子法語考了第一名。

    我這個龌龊的媽媽又問他:數學考得怎麼樣?校長說:這次還不是第一名,不過遲早會考個第一名的。

    媽媽問:啥時候才能考個第一名?校長回答說:當她獲得第一名的時候,太太。

     我的母親,我的母愛,我的難于相信的怪物,她穿着一雙杜阿姨替她縫補過的棉線長筒襪子,在這熱帶的地方她還覺得必須穿上長筒襪子才象個校長太太,她那些可憐的連衣裙,又破又難看,都是杜阿姨替她縫補過的,她繼承了她在庇卡底農莊的習慣,也就是不管什麼東西,她總得用到底,她覺得應該物盡其用。

    她那雙皮鞋,鞋跟早就穿壞了,穿着它,走起路來歪歪斜斜,難受不堪。

    她的頭發梳得緊緊的,盤成一個和中國女人一樣的發髻,她真叫我們難為情,她在街上,在學校門口真叫我丢臉。

    每當她乘b.12路公共汽車來到中學門口的時候,大家都看着她,可她卻若無其事,從不以為然,真該把她關押起來,痛打一頓,把她給殺掉。

    她看着我,對我說:也許你該出來混個日子過。

    不論白天黑夜,她總是打定這個主意。

    她從不要求我學點什麼東西,而認為我早該退學出來混日子。

     當母親接觸到新鮮空氣的時候,她就會從絕望中掙脫出來,她終于發現這頂男式帽子和這雙飾着金絲的皮鞋。

    她問我這是什麼東西,我說什麼東西也不是。

    她看着我,這些東西使她感到高興,她微微地笑了。

    她說這些東西不錯,對我來說還滿合适,一打扮模樣就變了。

    她沒有問這些東西是否是她買的,她肯定知道是她買的。

    她明白她還有這個能力,有些時候,也就是我說過的那些時候,我們可以從她那裡騙取我們想要的東西,而她拿我們毫無辦法。

    我對她說,這些東西一點都不貴,你不必心疼。

    她問這是從哪買的。

    我說是從卡蒂納街買的,是處理商店裡的處理品。

    她高興地看着我。

    她可能覺得女兒有這般想象力,能夠想出這番打扮,無疑給人一種感到欣慰的迹象。

    她不僅同意我這種滑稽的打扮,這種有失體統的穿着,盡管她是一個安份守已的寡婦,穿着灰色的服飾,宛如一個還俗的修女,可我這番不合禮儀的打扮卻使她感到高興。

     這頂男式的帽子實際上和家境的貧困也有聯系,因為不管采用什麼方式,總得想法給家裡弄點錢。

    在這個家的周圍,乃是一片不毛之地,兒子們也是不學無術之輩,他們将一事無成,就連土地也是鹹的,肯定是白花了一筆金錢,肯定毫無希望。

    剩下的隻有這麼一個日見長大的女兒,也許她有朝一日懂得如何為這個家撈些錢财。

    正是為了這個緣故,母親才允許她的女兒穿着這身幼娼的打扮上街去,這一點女兒原先并不知道。

    可正是為了這個緣故,小姑娘也已經無師自通,懂得如何把人們對她的注意力轉移到金錢方面來。

    這可使母親笑逐顔開。

     如果姑娘真的出去賣身賺錢,媽媽肯定不會加以阻擋。

    姑娘将會告訴媽媽:我向某一個嫖客索取了五百個皮阿斯特,以便回法國去。

    媽媽一定會說,那太好啦,要想回到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