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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闊别多年之後,我還見過居伊·德·威爾一回,那是最後一次。

    在通向奧黛翁那條有斜坡的街上,一輛汽車在我旁邊停了下來,然後我就聽見有人叫我以前的名字。

    我還沒有回頭就聽出了那聲音。

    他從車門上降下的玻璃窗裡探出身子。

    他朝我微微一笑。

    他沒有變。

    隻是頭發比以前要短些。

     那是在七月份。

    天氣很熱。

    我們倆一起坐在汽車的引擎蓋上叙舊。

    我不敢告訴他,我們離孔岱以及露姬進出的那扇門也就是那扇黑暗之門隻有幾米遠。

    但那扇門已經不複存在了。

    如今,那裡變成了玻璃櫥窗,展示着鳄魚包、靴子,甚至還有一個鞍馬和一些馬鞭。

    商店的名字叫“孔岱親王”。

    是一家皮具商店。

     “嗨呀,羅蘭,您别來無恙?” 依然是跟以前一樣的清脆的聲音,他在給我們朗讀那些深奧莫測的文章時,這聲音能夠拉近我們的距離。

    他還記得我和我那個時候的名字,挺讓我感動。

    那麼多人參加聚會,盧旺達花園廣場……有些人隻來一次,出于好奇,另外有些人則持之以恒地參加。

    露姬屬于後者。

    可是,居伊·德·威爾從不接收弟子。

    他壓根兒就不把自己當什麼思想家,也不想對别人施加任何影響。

    他們是自己找上門來,而不是他要他們來的。

    有時,我們估摸着,他可能更願意一個人呆着做自己的夢,可是他不能拒絕他們的任何要求,尤其是他要幫助他們,讓他們更好地看清自己。

     “那您呢,您回巴黎了?”德·威爾微微一笑,用揶揄的目光打量着我。

    “您還是老樣子,羅蘭……您總是用另外一個問題來回答問題……”這一點他也沒有忘記。

    他經常拿我這一點來開玩笑。

    他說,假如我做拳擊手的話,我一定是一個佯攻高手。

    “……我已經很久不在巴黎住了,羅蘭……我現在住在墨西哥……等一下我必須把我的地址告訴您……” 那一天我去核實他從前住的那棟房子底樓是否确實長着常春藤的時候,我問過看門人是否知道居伊·德·威爾的新地址。

    她隻是說:“走了沒有留下地址。

    ”我跟他講起了我去盧旺達花園廣場朝聖的事情。

     “您真是無可救藥了,羅蘭,還念念不忘那常春藤的事情……我認識您的時候,您還非常年輕,不是嗎?您當時多大來着?” “二十歲。

    ”“就是啰,我好像覺得您那時候就出發去尋找那消逝了的常春藤了。

    我沒說錯吧?”他的目光一直注視着我,布上了一層愁雲。

    我們也許想到一塊去了,但我不敢把露姬的名字說出來。

    “真奇怪,”我對他說,“我們聚會的那個時候,我常去那家現在已經不複存在的咖啡館。

    ”我用手指了指離我們幾米遠的地方的那家皮具店。

    孔岱親王皮具店。

    “是啊。

    ”他對我說道,巴黎變化太大了。

     “最近這幾年,”他皺着眉頭審視着我,仿佛想回憶起一件遙遠的往事。

    “您一直研究那些中立地區嗎?”他冷不丁問的這個問題,讓我猝不及防,一時間沒搞明白他在隐射什麼。

    “您那篇關于中立地區的文章倒是蠻有意思的……”我的老天爺啊,他怎麼記得住那麼多事情……我忘記自己曾經讓他讀過那篇文章。

    一天晚上,在他家裡舉辦的 聚會結束之後,我和露姬,我們待到最後才告辭。

    我問他有沒有一本關于“永恒輪回”的書。

    我們在他的辦公室裡,他往書櫃的擱架上瞥了一眼。

    最後,他終于找到了一本黑白封面的書:《尼采:永恒輪回哲學》,然後他把書遞給我,随後的那幾天,我非常認真地閱讀了這部作品。

    在我外套的口袋裡裝着那幾張關于中立地區的打印文稿。

    我想把文稿給他,讓他提提意見,但我一直在猶豫。

    直到離開之前,在樓梯的平台上,我才突然決定把裝着那幾頁文稿的信封遞給他——但隻字不提裡面裝的是什麼。

     “您那時對天文學也非常感興趣,”他說道,“尤其是黑暗物質……”我可能萬萬沒有想到他還記得這件事情。

    說到底,他對其他人非常關注,但是這在當時别人是察覺不到的。

    “真遺憾,”我對他說道,“今天晚上,在盧旺達花園廣場沒有聚會,像從前一樣……”他好像被我的話震住了。

    他朝我粲然一笑。

    “您永遠也擺脫不了您那永恒輪回的頑念……”現在我們在人行道上來回踱步,每次我們的腳步都把我們帶到孔岱親王皮具店前面。

    “有一天晚上,因為您家裡停電,您就在黑暗之中跟我們講話,您還記得那天晚上嗎?”我問他。

     “不記得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