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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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步。

    那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子,表情嚴肅,棕色的頭發平貼在腦袋上。

    他與我們差不多是面對面,也有可能看見了我們。

    但我覺得他正在跟旁邊的某個人交談。

    她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到福爾街的另一邊。

    她跟我說,兩年前,她就因為亞娜特·高樂的關系認識了那個家夥,當時他打理着九區的一家餐館。

    她壓根兒沒預料到會在這裡遇見他,因為這裡是左岸。

    她顯得憂心忡忡的。

    她使用“左岸”這兩個字,仿佛塞納河就是一條分界線,把兩個分屬不同國家的城市分割開來,就像金屬卷簾門一樣。

    拉貝格拉咖啡館裡的那個人成功地越過了這條邊界。

    他在馬比庸十字路口的出現真的讓她惴惴不安。

    我問她那人叫什麼名字。

    墨塞裡尼。

    那她為什麼要躲開他呢。

    她沒有明确地回答我的問題。

    她隻是說,這家夥喚起了她最糟糕的回憶。

    她一旦與什麼人斷絕往來,那會是決絕的,在她看來,他們都已經死了。

    假如這個人還活着,有可能與她狹路相逢,那麼最好還是轉移到别的街區去。

     我安慰她,讓她放下心來。

    拉貝格拉跟别的咖啡館不一樣,店裡的顧客有些鬼鬼祟祟的,與我們正在行走的這個大學生和放蕩不羁的藝術家、作家組成的街區很不協調。

    她跟我說,這個墨塞裡尼,她是在九區認識的?沒錯,拉貝格拉正如聖日耳曼-德-普雷的皮嘉爾的附屬,但人們不是很明白個中原因。

    隻需要走到另一邊的人行道上,避開拉貝格拉就行了。

    沒有必要更換街區。

     我本該說得語氣堅決些,讓她閉口不再提及這件事情,但我知道萬一她想說服我的話,她大緻會怎麼回答……我在童年和青少年時期不知見過多少墨塞裡尼一類的人,過後我們總會問自己,這些家夥幹的到底是什麼樣的非法勾當……我不是經常看見我哥哥和這夥人厮混在一起嗎?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也常想,可以對這個名叫墨塞裡尼的人展開一些調查。

    可那又有什麼必要呢?對于露姬,除了我已經知道的那些或者猜測出的那些事情,我不會了解到更多的東西。

    我們果真要對我們剛開始人生之旅時認識、後來又被我們放棄的人負責嗎?我父親,還有所有那些和他 在賓館大廳或者咖啡館的後間裡竊竊私語、帶着我永遠也不會知道裡面裝着什麼東西的箱子的人,我要對他們負責任嗎?那天晚上,發生那件冤家路窄的事情之後,我們走到了聖日耳曼大街。

    我們走進維嘉書店的時候,她好像松了一口氣。

    她有一張書單,那些書都是居伊·德·威爾建議她讀的。

    這張書單,我現在還保存着。

    每一個參加聚會的人,他都會向他派發這種書單。

    “您沒有必要把這些書同時讀完,”他習慣這麼說,“最好選出其中的一本,每天晚上在睡覺之前讀一頁。

    ” 《天堂裡的第二個我》 《上帝在奧貝蘭的朋友》 《珍珠之歌》 《曙光柱》 《光明财寶的十二個救護者》 《器官或微小的中樞》 《神秘玫瑰園》 《第七個山谷》 這都是些淡綠色封面的小冊子。

    剛開始的時候,在阿根廷街我的那個房間裡,露姬和我,我們會高聲朗讀這些書。

    當我們沒有道德準則的時候,這是一種約束。

    現在想來,我們讀這些書的方式并不一樣。

    她希望從中發現人生的真谛,而讓我着迷的則是那些詞語的铿锵有力和句子的悅耳動聽。

    那天晚上,在維嘉書店,她好像忘記了那個什麼墨塞裡尼以及此人帶給她的那些沉痛記憶。

    今天,我終于明白了,她閱讀那些淡綠色的冊子和“不存在的路易絲”的傳記,并不是要尋找一個行為準則。

    她隻想逃走,逃到更遠的地方,用劇烈的方式割斷與日常生活的聯系,呼吸到自由的空氣。

    然後,一想到被你抛在身後的那幫家夥會找到你,要跟你算賬,你就會時不時地感到惶惶不安。

    必須隐藏起來,才能躲開那些訛詐者,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徹底擺脫他們。

    去那裡,去山上的頂峰,或者外海,呼吸自由的空氣。

    這種事情我太明白不過了。

    我也一樣,我依然拖拽着那些慘痛的回憶和孩提時的噩夢形象,我要收攏前臂、緊握拳頭對付它們,讓它們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跟她說轉移到人行道的想法很愚蠢。

    最後,我終于把她說動了。

    今後,從馬比庸地鐵站出來後,我們不再避開拉貝格拉。

    一天晚上,我甚至把她帶到了那家咖啡館裡面。

    我們站在櫃台前,不屈不撓地等待着墨塞裡尼。

    還有過去所有的幽靈。

    跟我在一起,她什麼都不怕。

    隻能是直視着幽靈的眼睛把它們逼退,除此以外沒有更好的辦法。

    我覺得她又恢複了信心,即使墨塞裡尼出現的話,她都不會動一下。

    我教她用斬釘截鐵的語氣說一句話,我處在這種情況下都能脫口而出:“您搞錯了,先生……不是我……我很抱歉……您認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