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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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為了一件事情受到責備,我為這感到心煩。

     “明天黃昏,我一定會設法找個借口脫身。

    ” 波平加太太一個又一個地看站在她周圍的人。

    她的眼睛是沒有光亮的。

    她看起來很累,累得沒命。

    可是她向另一堆信;她自己帶進來的那堆信,伸出手去。

    那個牧場主退縮了一下。

     她拿起了她拿到的第一封,打開信來念: “親愛的孔拉德,我的愛人——給你講個好消息。

    爸爸又在我的銀行賬戶中存入一千盾,作為生日禮物。

    咱們就有足夠的錢去美國了,因為我一直注意看報,知道那要多少旅費。

    咱們可以坐三等艙,對不對? “可是你幹嗎不急着出走?除此以外,我活着沒有一點兒意思。

    荷蘭的一切都使我憋得慌。

    我不得不認為德爾夫齊爾的人們已經帶着不贊成的眼光看我了。

     “同時我因為屬于你這樣一個人而感到無比快活和非常驕傲。

     “咱們确實必須在假期前出走,因為爸爸要我跟他一起在瑞士過一個月,可我不願去。

    咱們要是不馬上出走的話,要困在這兒,直到冬天。

     “我買了一些英語書,已經懂得許多字了。

     “快!快!咱們兩人将會過絕妙的生活。

    你不這麼想嗎?我完全有把握……咱們不能再待在這兒了。

    現在這樣下去會格外糟。

    我想波平加太太一看到我就恨,而我對科内利于斯厭煩得要死,他老是纏着我。

    盡管我想盡方法,我還是擺脫不了他。

    他是個好孩子……那麼有禮貌。

    可真是個蠢貨…… “再說他隻是個孩子。

    跟你這個走遍全世界、見多識廣的人大不一樣…… “你還記得嗎——離開現在隻有一年——咱們第一回見面?你甚至看也不看我。

     “想想看,現在我可能給你生一個娃娃……而且是你的……不管怎樣,我能……” “可是你幹嗎這麼冷淡?你沒有對我厭煩吧,是不是?” 信還沒有念完,可是波平加太太的聲音變得那麼微弱,最後突然停止了。

    她的手在那堆信裡摸索了一會兒,顯然是找其中某一封。

     她找到後,直接從中間看起,念出聲來: “……我開始認為你喜歡你妻子超過喜歡我。

    我開始忌妒她,恨她……要不然,你幹嗎拒絕帶我出走呢?……” 這一切都翻譯成了法語,那個牧場主一個字也聽不懂,可是他的注意力那麼密切地集中在她念的字句上,看來他好像猜到了其中的意義似的。

     波平加太太抑制着感情,接着拿起另一張信箋。

    她繼續念下去的時候,聲音堅定些了: “我聽說科爾愛波平加大大超過愛我。

    說真的,看來他們似乎完全合得來……要是事情按照這個方向發展,那有多好裡那不是一個絕妙的解決方法嗎?咱們的良心就不會不安了……” 那張信箋從她手裡掉下來,飄到地闆上阿内伊的腳旁。

     阿内伊呆呆地盯着它看,寂靜又一次籠罩着房間。

    波平加太太不在哭。

    她仍然是個悲劇性的人物,因為她對痛苦的控制,因為她以緊張的努力為代價所取得尊嚴的态度——被高尚的感情統治着,她顯示了悲劇性。

     她在保衛她丈夫的好名聲。

    她等待着又一個打擊,抖擻精神,準備應付。

     “你什麼時候發現這些信的?”梅格雷問,不免有點窘。

     “在他那天以後……” 她硬住了。

    她張開了嘴透氣。

    她的眼睑紅腫。

     “在他那天以後……” “是,我明白。

    ” 梅格雷同情地望着她。

    她長得不美,可是相貌端正,沒有破壞阿内伊的容貌的那種缺點。

    她個子高高的,體态豐滿,卻并不壯實。

    漂亮的頭發圍着同許多荷蘭女人一樣的紅潤的臉。

     可是許多長相醜陋的臉倒更有魅力,更有趣。

     因為她滿臉都是沉悶的神情。

    臉上沒有一點兒沖動的痕迹。

    她的微笑是聰明的、有節制的微笑,她要是感受歡樂的話,那也隻可能是聰明的、有節制的歡樂。

     六歲的時候,她一定是個模範兒童。

    在十六歲上,她一定同現在一模一樣了——這種女人似乎生來就是做姐姐或大娘的,做護士或修女的,或者做忙乎着慈善事業的寡婦的。

    ※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孔拉德死了,然而梅格雷卻前所未有地充分意識到他的活力、他那張歡樂的紅臉、他的想要嘗遍生活中一切美好的東西的熱切的心情——還有他的腼腆的性格、他對損害任何人的感情的恐懼。

     孔拉德開着收音機,滿懷渴望地從巴黎的爵士音樂轉到匈牙利的吉普賽音樂,或者維也納的音樂喜劇,甚至或者收聽公海的船上發出來的無線電報…… 阿内伊走到她姐姐身旁,好像波平加太太需要安慰或者支持似的。

    可是波平加太太揮揮手,要她走開,向探長走了兩、三步。

     “這我從來沒有想到過……”她說,聲音幾乎不比耳語高,“從來沒有……我一直生活得……那麼平靜……可在他去世後卻找到……” 他根據她透氣的模樣猜想她有心髒病。

    接下來,她一動也不動地站了好一會兒,一隻手按在胸口,證實了他的猜想。

     有人走動了。

    是那個農場主,流露出冷酷、狂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