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沒人要猜的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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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外的一小群人。

    他再度說着西班牙語,這回幾乎是在配合着我自己坐在後座時的感想,每一回車子掉進路上的坑洞,我的頭都要撞到車頂。

     “小精靈總是比神智清醒的人充滿朝氣,比實在的人奇妙,比自己小小的理解更神秘。

    仿佛令人昏昏欲睡的八月午後,暈眩的大黃蜂在花間喧鬧,季節的小精靈固守着自己在天堂裡的文雅居所。

    唯有小醜能夠讓自己自由……” “季節的小精靈……”這個奇異的形容詞讓我驚聲坐起。

    我甚至得拿手捂着嘴巴,才不緻在車裡大聲複誦一遍。

    或許你會懷疑我為何不幹脆這麼做?為何我無法和安娜與荷西正面交鋒?如果我問他們在說些什麼,他們無疑會給我來一段英文翻譯,或許還會加贈一份更令人滿意的诠釋。

    像“季節的小精靈”這樣的名詞就可以解釋一番。

     這個問題我問過自己很多次,卻無法确定是否找到可能的答案,但是當我想到安娜與荷西奇特的溝通模式,就覺得它是将他們兩人環抱成為一對的元素。

    他們是一對,薇拉,也許這是我想要讓你了解的,他們很像一對,纏繞糾結在一起,兩人的精神共存共榮。

    我認為他們那特異的語言接觸,最主要是為了表達兩個愛人之間的深刻默契,而你如果沒有好理由,是不能去讀别人的情書的,至少不能在他們面前。

    如果我截至目前為止必須承認我可以了解他們的語言,那麼就得冒着不能繼續聽下去的危險。

     好,此刻你在想着,我沒有必要承認自己聽得懂,但至少可以偶爾問問他們在說些什麼;而且,如果我聽過全場,卻對他們那超乎尋常的行為沒有任何反應,豈非顯得更加怪異?然而,對于兩個通常講英文的人而言,當他們遇到某個不懂得這個語言的人,有時候用自己習慣的語言說上幾句,也不是太過有違常理。

    這是所謂的隐私權,比較親密的空間,因此我到底還是不應該懂得他們在說些什麼。

    或許他們隻是閑談到自己的胃痛或是覺得餓了,急着想吃晚餐等等。

    此外,我要繼續聽下去,我已經下定決心要盡可能竊聽這些話。

    當你聽到和你同床的人突然開始在說夢話,你不會急着将他們喚醒,雖然這麼做或許比較高尚一些,不,不會,相反地,你會試着一動不動地躺好,不要讓床單沙沙作響,要盡量聽到夢呓者的夢話内容,一次聽完未曾挨剪的版本。

     安娜靠向荷西,現在他用左手環抱着她的肩膀,右手則緊緊抓住方向盤。

    她兩眼發亮地向上望着他說: “而今小精靈們在童話故事裡,卻茫然無知。

    假如童話故事能夠内視反聽,它還會是十足道地的童話故事?倘若生活日日自我彰顯竟無休止,它會是奇迹依然?” 我靠着後座的椅背,想到公路上那所有被壓扁了的蟾蜍,我在走向日期變更線的途中,看到不下一百隻,它們實在像極了煎餅。

    但我現在想的不是蟾蜍。

    我在自問,我是否太過沉迷于自己研究的科學,而捐棄了自己真正看視的能力,看不到地球上那有如童話般神奇的每一刻。

    我發覺自然科學就是立意要解釋每一件事。

    這就有了一個明顯的危險,即你将無法看到解釋不通的一切。

     當我們走過最後一個村莊,我們必須減緩速度到幾乎完全停止,因為路中央有一群女人與兒童正在緩緩通過。

    他們對我們揮手微笑,我們也同樣回敬他們。

    “布拉!”他們隔着車窗喊道,“布拉!”其中有一位婦人大概有了八九個月的身孕。

     安娜從荷西的懷裡坐直身子,荷西再度将雙手放在方向盤上。

    她回頭看着那些婦女之時說: “在大腹便便的黑暗之中,總會有幾百萬個卵囊在遊泳,帶着嶄新的世界意識。

    無助的小精靈成熟之後,正要開始呼吸,便被擠壓出來。

    因為他們能吃的食物就是甜美的精靈之乳,來自精靈血肉的一對柔軟芽苞。

    ” 精靈血肉,薇拉。

    我假設在這荷西安娜的宇宙裡,這些小精靈就是我們,一般而言,就是地球上的人類。

    現在這裡就是明明白白談到斐濟人,這麼想似乎更不道德,不過想想他們的先人竟可以鎮靜如恒地,将這些精靈之血與精靈之肉送到肚子裡去。

    像這樣神仙一般的肉片不是更罕見的珍馐美食? 我們轉回到馬拉福。

    我回到茅屋之後,在陽台上站了幾分鐘,看着太陽下山。

    我那險象環生的空中之旅竟可以如此美妙地結束,因此這一天應該值得這最後的表揚。

    那趟旅程是在太陽剛出來時的早晨。

    現在我的眼睛追随着它那暈紅的光圈,直到它轉身落入海面。

    太陽不過是這個銀河幾千億顆恒星之一,它甚至還不算大。

    但它是我的太陽。

     地球繞着銀河裡的太陽旋轉,還有多少次,我還能作為它的乘客?在我的身後,我已經繞了四十圈,繞着太陽飛了四十次。

    因此我的旅程至少已經走過一半。

     我打開行李,沖了個澡,換上一件我在奧克蘭買的白色襯衫。

    吃晚餐之前,我抿了一口随身帶着的琴酒,然後将它擱在床邊的桌上。

    我在旅行的時候,這是個永遠少不了的儀式。

    我知道當我到了預備就寝的時刻,就會再喝上一大口。

    我沒有其他幫助睡眠的招數。

     我還記得悲苦地坐在那架小飛機裡,從納地飛來的途中,是多麼地想念那個瓶子。

    在戲劇化的幾分鐘之後我們遭到隔離,而那天早上航空公司對這個瓶子的照顧,勝過它的主人。

     當我走進棕榈叢中,關上身後的門,我聽見屋梁上有個東西匆匆逃逸。

    當下有種感覺,我應該知道那是什麼,隻不過未曾回頭仔細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