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最後一眼最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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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的進展實在有限,無法真正将自我解放。

    每天早晨它沖擊着我。

    我是唯一的我,我就在這裡,隻有在這個時刻,你我都背負着宇宙本身存在的意識。

     從永恒的觀點來看一個人的生命,你可以說它平凡而值得敬重,或者是一個有智慧的傑作,但是這麼說不見得可以讓你覺得心平氣和。

    我——這個可怕而有意識的靈長類——有能力在記憶裡擁抱我們宇宙的全部過去,從大爆炸到比爾?克林頓和莫妮卡?萊溫斯基這兩個我們當代最負盛名的人,到能夠叫出除了這兩人之外的人名,但是明白這點還是無法讓我安頓下來。

    擁抱更遠大的時空并不能讓你心情甯定,我想還正好相反:它隻會雪上加霜,或許比較有效的是找個心理治療師,将我潛意識裡那浮腫的動物屍體挖掘出來——雖然我相信為時已晚。

     說完這個,我們可以再回到那狹窄的飛機座艙,那裡不是隻有那早晨昙花一現般透亮的光——它總是在刺激我的神經,說我是個過度理性的脊椎動物,總不時地要面對一個隻剩幾個月生命的事實。

    這些見解在那七十五分鐘内承受密集的檢驗。

    現在情況更加危急,因為很可能在幾秒鐘之後,我的生命就要在地球畫下一個休止符。

    控制飛機的那隻靈長類不經意地攤開一張大地圖,将它塞到坐在我右手邊的一位女性靈長類膝上,而她自稱為羅拉。

    我實在不喜歡飛機的航空術堕落到這樣的水準,椅子向後靠到接近好色邊緣。

    我說了這些話,并不表示我覺得這些同機的乘客不是好夥伴,相反地,每一個我都很喜歡,如果要尋求安慰保護的話,我還可以把頭靠在他們每個人腿上。

    我覺得自己像一隻可憐的蜥蜴,一隻全身痙攣而其實應該留在地面上的生物,這使我更加相信,這位已經玩膩人生、稍嫌太過自大的人,正在駕駛飛機的老先生,是一隻蜥蜴的後代。

    因為你正在讀這封信,同時由于你幾個月後在沙拉滿加遇見過我,你知道那架飛機着陸的時候還是完整的一架。

    重點是,這趟飛行挑起了一種難以脫離的感覺,我隻是個處于生命正午時刻的脆弱脊椎動物,事後證實,這種感覺在剩下來的半天之内都沒有消除。

     塔弗尼島的機場名為馬提,它似乎是專為火柴盒小飛機設計的。

    飛機跑道是一條狹長的草地,兩邊種滿四方飄搖的椰子樹,就連機場建築物本身看起來都比較像是個路邊的巴士站,裡面幾張藍色長椅和一個迷你電話亭。

    我的行李按時抵達之前,有一個小時的空閑時間。

    馬拉福植物園派來接機的車子和載運行李的飛機同時抵達,我得忍受這輛車子三天時間。

     我并不想岔開話題,我得按照适當順序叙述每一件事情。

    因此,如果我想繪畫,粗略地畫上幾筆“花園島”,并不是要顯示我粗心散漫,而隻是要讓安娜和荷西有個所在的環境,根據我的記憶,他們永遠都是互有關聯的。

     至于“花園島”這個名字其實應該改為“最後的天堂”。

    因為“最後”(last)在幾十年後,可以很容易便改為“失落”(lost)。

    我可以向你保證,大多數觀光客根本就不會注意到這個小小的改變。

     我們這個物種向來覺得“最後”與“失落”都有種奇特的魅力。

    想到未來的世代可以享受某些事物,你會覺得欣慰,但是比起看到某些即将滅絕的事物,這種快樂感就差多了。

    最後一眼總是最珍貴。

    就像悲傷的親屬在争論着,究竟誰和亡故的人說了最後一句話。

     逐漸地,當世界越變越小,觀光事業的區隔越來越精細,我預見死亡觀光業光明的未來:“看沒有生命的貝加爾湖!”“隻剩幾年馬爾代夫就要沉入水中”,或是“你或許是最後一個看到老虎的人”!找到的例子将是不可勝數,因為天堂越來越少,它們在逐漸萎縮,遭到掠奪,但是這并不會阻止觀光業的發展,正好相反。

     比起許多我參觀過的小島,塔弗尼島到目前為止和西方世界的接觸還算幸運。

    是這個火山島起伏的地型限制了觀光客與種植業的發展。

    黑色熔岩的海灘也讓觀光客卻步,小島東北角的海岸确實培養出幾個未遭破壞的白色珊瑚沙岸,不過這裡的問題就是雨量太多。

    這種肥沃的火山土加上豐沛的雨量,使得十九世紀初的歐洲殖民者在這裡發展了一些農業。

    一開始,高經濟價值的棉花是主要産品,但是當棉花價格急劇下滑,南端的甘蔗園就開始顯現其重要性了。

    今天,椰子樹和觀光業是這個小島的最主要經濟事業。

    這裡的觀光業指的是所謂的生态觀光業,因為在這裡除了享受繁茂的樹林之外,基本上是無事可做的;沒有購物中心,沒有夜生活或現代化的四層樓飯店區,這個島上沒有電視連線,電力也不足。

     最後兩項使得街談巷議的傳統依然留存。

    島上在下午六點鐘天色便暗了,然後就輪到各種流言上場。

    或許某人去釣魚了,某人到了森林深處探險,第三個人在某一條河流遇到一個迷路的美國人,每一個人都有話要說。

    古老的神話與傳奇也生意盎然,因為在塔弗尼島,除了自娛之外,沒有其他娛樂。

    來自全世界的潛水夫和潛艇換氣裝置,都是為了要在這令人驚喜振奮的彩色萬花筒裡,觀賞珊瑚和海底生物。

    此外,小島還擁有全世界最奇異的鳥類,稀有的蝙蝠,而且你還可以到森林和叢林中漫步,當然,還可以在沙灘上和迷人的瀑布下方遊泳。

     這裡有一百多種鳥類,其中有些是當地的特産——像是帶着橙色胸部的著名鴿種——沒有人在這裡引進印度貓鼬。

    然而,為了控制昆蟲在植物上的數量,人們帶進鵲鳥與蟾蜍。

    鵲鳥占去天然住民的空間,蟾蜍則将原住民青蛙趕到更深的森林裡去,但是塔弗尼島獨特的鳥類族群還是完整得令人訝異。

    蝙蝠也是一樣的,其中包括巨型的狐蝠,它的翅膀寬達五尺,它也被稱為飛狐或“貝加”。

    水煮貝加在較年長的居民眼中是一道美食。

     塔弗尼島有一千多種已經确認身份的植物種類,其中有不小的比例是本地特有的物種。

    沿岸有大片紅樹林和椰子樹,小島内部則是繁蕪蓊郁的羊齒雨林和本地特有的樹木。

    今天還有大量的熱帶花木,如蘭花和芙蓉等等。

    斐濟的國花塔吉毛西亞花就是隻能在這裡和臨近的凡納雷福島上看到。

     在這裡,水中動物的種類是最多的。

    你甚至不需要換氣裝置就可以看到豐富多彩的魚、軟體動物、海綿、海星和珊瑚。

    談到南太平洋和塔弗尼島四周的海域,很難不用這樣的形容詞:“名副其實的萬花筒”、“七彩缤紛的彩虹”。

    我有種感覺,許多物種都比外界的一般物種更為精緻迷人。

     談到島上原來的地面脊椎動物,除卻它那多種多樣的鳥類不提,每一類都有代表性的動物,雖然種類并不多。

    在一九三六年從夏威夷進口蟾蜍之前,兩栖類的最佳代表是青蛙。

    除了鬣蜥之外,唯一的爬蟲類就是幾種壁虎和蛇。

    然而,今日最引人注目的爬蟲類就是具有娛樂效果的家居蠍虎,雖然在一九七○年代之前還沒有它的蹤迹。

    蝙蝠是唯一值得誇耀的原住民哺乳類,它有屬于自己的絕妙生态環境,因為它的适應能力極度與衆不同。

    三百五十年前,最先來到島上的人類居民必然是将它們和玻裡尼西亞鼠一起帶來,以作為一種食物來源。

     因此,塔弗尼島的脊椎動物原住民是以魚、青蛙、蜥蜴、鳥、蝙蝠和斐濟人為代表——目前有一萬兩千人。

    這座小島于是展現了一種風格獨特、而且近乎是透明的脊椎動物發展史。

     事後看來,我們不難理解,這個星球上的脊椎動物如何依照我們定義的階段演化至今,從魚類到兩栖類,從兩栖類到爬蟲類,最後從爬蟲類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