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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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班工人,另外一個上夜班。

    還有個房間裡住着一個寡婦,跟兩個已經成年的女兒睡在同一張床上,兩個女兒都得了肺結核。

     這個旅館裡有一些古怪角色。

    巴黎的貧民窟是個怪人成堆的地方,他們已經陷入人生那孤獨、半已狂亂的軌道,不再努力去過上正常或者體面的生活。

    貧困把他們從一般的行為标準中解脫出來,正如金錢把人們從工作中解脫出來。

    我們的旅館裡,有些房客的稀奇古怪生活難以用筆墨形容。

     比如羅吉耶夫婦,這對夫婦年紀又老,穿得又破,五短身材,他們從事的行當很特别。

    他們經常在聖米歇爾大道賣明信片,特别之處在于把明信片密封起來像春宮畫那樣賣,實際上是盧瓦爾河畔的城堡照片,等到買主發現就為時已晚,自然也從來不會投訴。

    羅吉耶夫婦每周掙一百法郎左右,他們精打細算,勉強一直過着半饑半醉的生活。

    他們的房間臭得從樓下那層就能聞到。

    聽F太太說,羅吉耶夫婦倆人都是四年沒換過衣服。

     要麼說說亨利吧,他在下水道裡幹活,是個郁郁寡歡的高個子,一頭卷發,穿着下水道工人的高腰靴,樣子很浪漫。

    亨利的怪異之處,在于除了工作時所需,其餘時間不說話,真的是一連好幾天不說話。

    僅僅一年前,他還是個私家司機,雇主不錯,他在攢錢。

    有一天,他戀愛了,那個女孩拒絕他時,他發脾氣踢她。

    這麼一踢,女孩死心塌地愛上了亨利,兩人同居兩周,花了亨利兩千法郎。

    後來女孩紅杏出牆,亨利拿刀攮了她的上臂,被關了半年。

    女孩挨了一刀後,比以前更愛亨利了,兩人冰釋前嫌,商量好等亨利出獄後就去買輛出租車,兩人結婚,安定下來過日子。

    可是兩周後,女孩再次紅杏出牆,亨利出獄時,她已有孕在身。

    亨利這次沒攮她,而是把存款全提出來大喝特喝,結果又被關了一個月,後來他就去幹下水道的活了。

    根本别指望能從亨利的嘴裡掏出什麼話,你問他為什麼要在下水道裡幹活,他從來不回答,隻是叉着手腕示意手铐,還猛地把頭往南邊扭,那是監獄的方向。

    好像一天之内,厄運就把他變成了一個弱智。

     要麼說說R吧。

    他是個英國人,一年裡有半年時間跟他父母住在普特尼,半年住在法洗衣粉放在紅國。

    他在法洗衣粉放在紅國時,每天喝四升葡萄酒,星期六喝六升。

    他最遠去過亞速爾群島,因為那裡的葡萄酒比歐洲任何地方都便宜。

    他這個人溫文爾雅,從來沒見過他大聲嚷或者喜歡跟人吵架,也從來沒有清醒的時候。

    他會在床上一直躺到中午,然後從那時起一直到半夜,他坐在小酒館裡常坐的角落,安安靜靜、不慌不忙地灌酒。

    一邊灌酒一邊聊天,語氣彬彬有禮,宛如女士,聊的是古董家具。

    這一帶除了我,隻有R是英國人。

     還有很多别的人,他們的古怪行徑跟上述幾位比起來不遑多讓:羅馬尼亞人朱爾先生,他有一隻眼是假眼,卻不肯承認,利穆贊來的石匠福萊克斯,吝嗇鬼魯科勒——不過我還沒去那兒他就死了——收賣破衣服的老洛朗,他經常照着口袋裡裝的一張紙片模仿自己的簽名。

    誰有時間的話,給這些人立傳會是件好玩的事。

    我試着描寫我們這一帶的人,并非僅僅出于好奇,而是因為他們都是故事的一部分。

    我所寫的是貧困,在這帶貧民窟,我頭一次接觸了貧困。

    貧民窟裡一是髒,一是有奇奇怪怪的衆生相,是關于貧困的第一堂直觀教學課,也是我親身經曆的背景所在。

    因此,我想對那裡的生活狀況略述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