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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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把一切事情直截了當地告訴您,從頭說起,否則您不會明白……這件事不能打比方,不能抽象地談……我必須把我的具體事情說給您聽。

    不該那麼羞羞答答、藏頭露尾他講……人家在我面前也是脫得赤條條一絲不挂的,把他們身上的癬。

    大小便給我看……要想得到醫治,不可含糊其詞,不可有任何隐瞞……所以我下跟您說一個虛無缥缈的醫生的事情……我脫得赤條條地對您說:我……在這該死的寂寞之中,在這可詛咒的國度裡我已經忘記了害羞是怎麼回事。

    這個可詛咒的國度吞噬人的靈魂,吸盡人的骨髓。

    ” 我大概做了一個什麼動作,因為他又住口不說了。

     “啊,您表示抗議……我明白,您看見印度欣喜若狂,神廟,棕榈樹,為期兩個月的旅行中所看到的全部羅曼蒂克的風光,這一切您都非常喜歡。

    不錯,熱帶風光是富有魔力的,要是您望着火車、汽車或者人力車駛過熱帶地區的話。

    七年前我初到印度的時候,感覺也是如此,什麼事情我都夢想着去做,我要學當地的語言,用原文閱讀那些經典,研究地方病,進行科學研究。

    調查土人的心理狀況,——或者像歐洲人的俗話所說的——做一個傳播入道和文明的傳教土,到這裡來的人都有着同樣的夢想。

    可是在這座看不見的玻璃房子裡,人的力量漸漸耗盡,無論吞服多少奎甯,還是要得熱病。

    熱病一直侵入骨髓,人就變得虛弱懶散,軟弱無力,成了水母。

    如果歐洲人離開大城市,來到一個該死的罪惡的小鎮,不知怎地,就會判若兩人,遲早都會受到損害,有的酗酒,有的抽鴉片,有的打人,變成野獸——每個人都會沾上一種毛病。

    他們都向往着歐洲,夢想着有朝一日又能在一條大街上漫步,在一問豁亮的石頭房間裡和白種人坐在一起。

    他們年複一年地這樣夢想着,可是等到休假的時候來到,人已經變得過于懶惰,不願動身。

    他們知道自己在大洋彼岸已為人所遺忘,無親無故,就像這大海中人人踩踏的貝殼。

    于是他們便留下來,呆在這炎熱潮濕的森林裡潦倒頹喪。

    我把自己出賣給這座爛泥窩的那一天,真該詛咒…… “話說回來,我這樣做也并非完全出于自願。

    我在德國學過醫,成為一個貨真價實的醫學士,一個高明的醫生,甚至在萊比錫醫院裡謀得一個職位。

    一本業已湮沒無聞的某一年的醫學雜志當時曾經為一種新的針劑大吹大擂,而第一個研制出這種針劑的就是我。

    這時我堕入了情網。

    我在醫院裡認識了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把她的情人折磨到發狂的地步,結果她的情人竟開槍打她。

    不久我也變得和那個情人一樣的瘋狂。

    這個女人神态高傲,冷若冰霜,把我弄得神魂颠倒。

    我總是受那些慣于頤指氣使的、厚顔無恥的女人的轄制。

    而這一個呢,把我收拾得服服帖帖,我簡直對她百依百順。

    我——咳,有什麼不可講的呢,事情都過去七年了——我為了她的緣故挪用了醫院裡的公款。

    事情敗露之後,鬧得天翻地覆。

    我的一個叔叔暗中打點,事态總算沒有擴大,可是我的前程就此斷送。

    當時我正好聽說,荷蘭政府招募醫生到殖民地去,并且預支給應招者一筆錢。

    我當時立刻想到,這必定不會是什麼好差使,所以才預先給錢。

    我知道,在這些熱病蔓延的種植園裡,死人墳墓上十字架數目的增長比我們這兒快三倍。

    可是一個人年輕的時候,總以為熱病和死神隻會光顧别人。

    再說我當時也沒有多加選擇的餘地。

    我就乘車前往鹿特丹,簽了十年的合同,拿了一大疊鈔票。

    一半我寄回家去給我叔叔,還有一半在那兒的碼頭區叫一個女人給弄走了。

    這個女人把我身上所有的東西都騙個精光,就因為她跟那條該死的母狗長得一模一樣,我就這樣身無分文、沒有懷表、不抱幻想地從歐洲揚帆遠航。

    我們的船駛出港口的時候,我并不特别憂傷。

    我坐在甲闆上,跟您一樣,望着南十字星座和棕榈樹,心胸開闊起來——啊,樹林,孤寂,甯靜,我夢想着!好——寂寞我可是領略了個夠。

    人家沒有把我安插到貝塔維亞或者泅水去,沒有安插到有人、有俱樂部、有高爾夫球、有書、有報的城市裡去,而是——咳,地名和正題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