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和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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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

     雨停了,但天氣仍然不穩定。

    馬可瓦多還沒離開座椅,又已經落下幾滴水珠。

    「既然對它那麼有用,我還是把它留在中庭好了。

    」他想。

     在倉庫時,他不時把鼻子探到面對中庭的小窗外。

    馬可瓦多工作心不在焉,倉庫主任可不喜歡。

    ——怎麼啦,你今天有什麼事,要一直看外面? ——長大了!您也來看,偉利哲阜先生!——馬可瓦多用手向他示意,壓低了聲音講話,好像那盆植物不應該聽到似的。

    ——您看它長了多少!哪,是不是長大了? ——是,長大不少,——主任也承認了,這對馬可瓦多而言是公司生涯中難得為員工保留的快事之一。

     那天是星期六,工作到下午一點結束,直到星期一才上工。

    馬可瓦多希望能把盆景再帶回去,可早已經不下雨了,不知道還能找什麼借口。

    天空其實并不晴朗,累積的烏雲這兒那兒的散布着。

    他去到熱愛氣象學,桌上挂着氣壓計的主任那裡。

    ——天氣怎麼樣,偉利哲牟先生? ——不好,還是不好,——他說,——而且,這裡雖然沒下雨,我住的那區卻在下雨,我剛剛打過電話給我太太。

     ——那麼,——馬可瓦多趕快建議,——找可以帶着植物再到有雨的地方轉—轉。

    ——說到做到,回身就又把盆景放到摩托車的貨架上。

     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馬可瓦多是這麼度過的:在他的小摩托車座椅上颠簸着,身後載着植物,觀察着天空,尋找一朶他認為最有可能的烏雲,在路上追趕直到遇見雨水為止。

    有時,他轉過身來,看見植物又長高了一些:高得像計程車,像小卡車,像電車!而葉子也越來越寬闊,從葉片滑落到他雨帽上的雨水好像在幫他淋浴。

     現在它在摩托車上已經是一棵樹了,奔馳在城市裹把交通警察、汽車駕駛和行人弄得暈頭轉向。

    而在同一時間,雲循着風的道路向某一區投射雨水,随後将之遺棄:行人一個接一個把手伸出來,然後把傘收攏起來:沿着小路、大道和廣場,馬可瓦多追着他的雲,俯身在機車把手上,在遮蓋嚴密隻露出鼻子的雨帽下,騎着加足馬力噼啪作響的摩托車,帶着植物在雨珠的軌道上走。

    就好像跟在雲層身後的水迹與葉片交纏在一起,于是全部都被同一個力量拖着跑:風、雲、雨、植物和輪子。

     星朗一,馬可瓦多空着手去見偉利哲牟先生。

     ——植物呢?——倉庫主任立刻開口問。

     ——在外面,請跟我來。

     ——在哪裹?——偉利哲牟問。

    ——我沒看到。

     ——那邊那棵,它長大了—些……——指着一棵有兩層樓高的樹。

    它不再被栽種在原來的盆子裡,而被裝在一隻桶子裡。

    取代馬可瓦多摩托車的則是一輛小型運貨車。

     ——現在怎麼辨?——主任生氣了。

    ——我們怎麼把它放在玄關?它連門都進不來! 馬可瓦多聳聳危膀。

     ——唯—的辦法,——偉刊哲牟說,——把它還給苗圃,換另—株大小合适的來! 馬可瓦多重新跨上座椅。

    ——我去了。

     又回到市區裡奔馳。

    這棵樹用它的綠葉填滿了道路中央。

    為交通擔心的警察,在每一個十字路口把他欄下來,然後——等馬可瓦多解釋過他正是要帶這株植物回苗圃以免礙事後——再放他繼續前進。

    可是,兜來兜去,馬可瓦鄉始終無法下定決心騎向苗圃。

    要他和用好運拉拔起來的小寶貝分開,他實在不忍心:這一生中他從來沒有得到過那麼多的成就感像從這株植物身上所獲得的。

     于是他繼續在道路、廣場、河岸和橋上穿梭。

    這棵屬于熱帶雨林的草木泛濫到把他的頭、肩膀和手臂部遮掩起來,直到他整個人都消失在綠葉中。

    所有的枝梗、樹葉還有莖(現在變得極細極細),不管在迎頭潑下的傾盆大雨中,日益稀落的雨滴中或雨完全停止的狀況下都不停地在晃動,好像在顫抖。

     雨停了。

    接近傍晚時分。

    在路的盡頭、家與家之間的空隙,出現彩虹朦朦的光。

    在雨水中竭盡全力猛然成長的植物開始筋疲力盡。

    無目的地四處奔馳的馬可瓦多并沒有發現在他身後的葉子一片一片地由綠轉黃,再轉為金黃。

     已經好一段時間,由摩托車、汽車、腳踏車和小孩子組成的隊伍跟在這棵穿梭于城市中的樹木後面,而馬可瓦多毫下知情。

    他們喊着:——猴面包樹!猴面包樹——然後一陣:——哦!——驚異地看着樹葉變黃。

    每當有一片葉子剝落飛去,便有許多隻手舉起在空中捕抓它。

     刮起一陣風,一串金黃色的葉子随風揚起,四處飛舞。

    馬可瓦多仍以為自己肩後有一棵翠綠茂盛的樹,直到突然間——也許因為察覺到自己在風中不再有任何遮蓋——回過頭去。

    樹不見了:隻剩下一根插滿了光秃秃葉梗的幹樹幹,還有枝頭最後一片黃葉。

    在彩虹的光中仿佛其它東西都是黑的:人行道上的行人和兩側邊房的立面。

    在這黑幕前方,半空中飄的是數以百計的金黃色的葉子,閃閃發亮:而數以百計的紅色、粉紅色的手在幽暗中舉起争奪着葉子:風把金葉子刮向盡頭的彩虹那兒,還有那些手,那些呼喊;連最後一片葉子也掉落了,由黃變為橘、紅、紫、藍、綠,重新變黃,然後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