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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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人,而我卻因此被學校當成再恰當不過的政治标靶。

    那時,連普通中學也要開展“忠誠坦白”的政治運動,據說那是知識分子改造的一個必經過程,學校天天開會動員中學生向領導“交心”。

    我不知道領導要那麼多“心”幹什麼用,十幾歲的中學生上交的“心”非常單純,滿足不了領導的需求,于是領導就到家庭成份複雜的學生中搜尋複雜的“心”,我這樣家庭出身的學生就首當其沖。

    但家庭出身不好的其他同學學習都很好,我這個“白卷先生”就成了重中之重。

     我倒是很想把“意淫”的内容上交給領導,卻又一時難于啟齒,正在猶豫不決斟酌詞句的時候,一天班主任反而主動親切地找我談“心”。

    他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談“心”的主題是無産階級必須具備的道德品質。

    然後和藹地問我知不知道宿舍裡經常丢失私人物。

    品,什麼襪子墨水信封信紙郵票鋼筆針頭線腦等等等等。

    我說我知道,我自己也丢過一雙襪子。

    班主任說你知道就好,很好!你應該向領導坦白是你“拿”的。

    我驚詫地問我自己的襪子怎麼會自己去“拿”?班主任啟發我說:不是你“拿”了自己的東西而是你“拿”了同學的東西。

    我斷然地搖搖頭說我從來沒有“拿”過同學的東西。

    班主任說你應該承認你“拿”過,你出身于資産階級家庭,生在那種家庭的人天生下來就和無産階級家庭出身的孩子不一樣,有“拿”别人東西的毛病,你承認了,認識了,那種毛病才能徹底改正。

    我疑惑地說我好像從小就沒有那種毛病,那種毛病不就是“偷”嗎?班主任不厭其煩地教導我說在資産階級出身的人身上,那種毛病是不自覺的,再說,“拿”和“偷”不一樣,“拿”是偶然性的,“偷”是經常性的。

    你隻不過偶然“拿”過同學的東西裡了,怎麼能和“偷”聯系在一起呢?這話雖然很有道理但我還是想不通,這比“青春”與“青春潮”的區别還難懂。

    班主任寬容地說你好好想想,想通了就老老實實承認下來,又說,承認了對我絕對有“好處”,領導的政策一向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承認“拿”了同學的東西以後照舊讀書,就和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

     班主任每天至少要找我談三次“心”,同學們議論紛紛,弄得我整天如芒刺在背,何況,班主任的苦口婆心最終打動了我,覺得再不按他的教導承認“拿”過同學的東西也太對不起老師了。

    最後我終于低下頭問他,您說我“拿”過些什麼東西好呢?班主任見我總算被他說服,輕松地往藤椅上一靠,拿出紙筆讓我記錄,他翻開他的小本子念一件我寫一件,什麼襪子三雙、郵票十張、信封一沓、用過幾張的信紙一本、球鞋一雙、墨水兩瓶、鋼筆一枝、鉛筆四枝等等等等。

    我寫完交給他,他一目十行地看了非常吃驚,噴噴地說,一件件東西加起來就不是偶然性地“拿”,而是必然性地“偷”了!又搖頭感歎資産階級家庭出身的學生是多麼難教育好。

     幾天後,學校卻宣布将我開除,這就是班主任答應給我的“好處”。

    過了四十年,這所中學舉辦五十周年校慶,同時要編一部《同學錄》,據說我是母校培養出來的最有成就的學生之一,母校來信向我索取照片及“幾句話”,我寫了“感謝我的母校給了我一個艱難的起點”寄給她。

    所謂“艱難的起點”,主要指學校宣布開除我那天竟将我母親叫到學校,等校長在操場上當衆宣布了我是“盜竊分子”之後,讓我母親在衆目腹膜下與我見面。

    這大概是當時學校采取的教育學生同時教育家長的一種方式。

    我看見母親慈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