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天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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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夏大地的崇山峻嶺中間,天柱山究竟憑什麼赢得了這麼多文學大師的厚愛? 很可能是它曾經有過的宗教氣氛。

    天柱山自南北朝特别是隋唐以後,佛道兩教 都非常興盛。

    佛教的二祖、三祖、回祖都曾在此傳經,至今三祖寺仍是全國著名的 禅宗古刹;在道教那裡,天柱山的地理位置使它成為“地維”,是“九天司命真君” 的居住地,很多道家大師都曾在這裡學過道。

    這兩大宗教在此交彙,使天柱山一度 擁有層層疊疊的殿宇樓閣,氣象非凡。

    對于高品位的中國文人來說,佛道兩教往往 是他們世界觀的主幹或側翼,因此這座山很有可能成為他們漫長人生的精神皈依點。

     這種山水化了的宗教,理念化了的風物,最能使那批有悟性*的文人暢意适懷。

    例如 李白、蘇東坡對它的思念,就與此有關。

     也可能是它所蘊含的某種曆史魅力。

    早在公元前106年,漢武帝曾到天柱山祭祀, 封此山為南嶽,這次祭山是連偉大的曆史學家司馬遷也跟随來了的。

    後來,天柱山 地區出過一些讓一切中國人都難以忘懷的曆史人物,例如赫赫大名的三國周瑜,以 及“小喬初嫁了”的二喬姐妹。

    這般風流倜傥,又與曆史的大線條連結得這般緊密, 本是曆代藝術家恒久的着眼點,無疑也會增加這座山的誘惑力。

    王安石初到此地做 官時曾急切詢問當地百姓知道不知道這裡出過周瑜,百姓竟然都不知道,王安石深 感寂寞,但這種寂寞可能更加增添了誘惑。

    一般的文人至少會對喬氏姐妹的出生地 發生興趣:“喬公二女秀所鐘,秋水并蒂開芙蓉。

    隻今冷落遺故址,令人千古思餘 風。

    ”(羅莊:《潛山古風》) 當然,還會有其他可能。

     但是在我看來,首要條件還是它的自然風景。

    如果風景不好,佛道寺院不會競 相在這裡築建,出了再大的名人也不會叫人過多地留連。

    那麼,且讓我們進山。

     我們是坐長途汽車進天柱山的,車上有10多個人,但到車停下以後一看,他們 大多是山民和茶農,一散落到山岙裡連影子也沒有了,真正來旅遊的隻是我們。

     開始見到過一個茶莊,等到順着茶莊背後的山路翻過山,就再也見不到房舍。

     山外的一切平泛景象突然不見,一時湧動出無數奇麗的山石,山石間掩映着叢叢簇 簇的各色*林木,一下子就把人的全部感覺收服了。

    我在想,這種著名的山川實在是 造物主使着性*子雕镂出來的千古奇迹。

    為什麼到了這裡,一切都變得那麼可心了呢? 在這裡随便選一塊石頭搬到山外去都會被人當作奇物供奉起來,但它就是不肯勻出 去一點,讓外面的開闊地長久地枯燥着,硬是把精華都集中在一處,自享自美。

    水 也來湊熱鬧,不知從哪兒跑出來的,這兒一個溪澗,那兒一道瀑布,貼着山石幽幽 地流,歡歡地濺。

    此時外面正是炎暑炙人的盛夏,進山前見過一條大沙河,渾濁的 水,白亮的反光,一見之下就平添了幾分煩熱;而在這裡,幾乎每一滴水都是清徹 甜涼的了,給整個山谷帶來一種不見風的涼爽。

    有了水聲,便引來蟲叫,引來鳥鳴, 各種聲腔調門細細地搭配着,有一聲,沒一聲,搭配出一種比寂然無聲更靜的靜。

     你就被這種靜控制着,腳步、心情、臉色*也都變靜。

    想起了高明的詩人、畫家老是 要表現的一種對象:靜女。

    這種女子,也是美的大集中,五官身材一一看去,沒有 一處不妥貼的,于是妥貼成一種難于言傳的甯靜。

    德國哲學家萊辛曾在《拉奧孔》 一書中嘲笑那種把美女的眼睛、鼻子、嘴巴分開來逐個描繪的文學作品,這是嘲笑 對了的。

    其實風景也是一樣,我最不耐煩有的遊記作品對各項自然風景描摹得過于 瑣細,因此也随之不耐煩書店裡的《風景描寫辭典》之類。

    站在天柱山的谷岙裡實 在很難産生任何分割性*的思維,隻覺得山谷抱着你,你又抱着山谷,都抱得那樣緊 密,途不到一絲造字造句的空間。

    猛然想起黃庭堅寫天柱山的兩句詩: 哀懷抱絕景, 更覺落筆難。

     當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