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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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實 在是氣可吞天。

     三、成都 對整個中國版圖來說,群山密布的西南躲藏着一個成都,真是一種大安慰。

     我初次入川,是沿寶成鐵路進去的。

    已經看了那麼久的黃土高原,連眼神都已 萎黃。

    山間偶爾看見一條便道,一間石屋,便會使精神陡然一震,但它們很快就消 失了,永遠是寸草不生的連峰,随着轟隆隆的車輪聲緩緩後退,沒完沒了。

    也有險 峻的山勢,但落在一片灰黃的單色*調中,怎麼也顯現不出來。

    造物主一定是打了一 次長長的瞌睡,把調色*闆上的全部灰黃都傾倒在這裡了。

     開始有了隧洞,一個接一個,過洞時車輪的響聲震耳欲聾,也不去管它,反正 已張望了多少次,總也沒有綠色*的希望。

    但是,隧洞為什麼這樣多呢,剛剛沖出一 個又立即竄進一個,數也數不清。

    終于感到,有這麼隆重的前奏,總會有什麼大事 情要發生了。

    果然,不知是竄出了哪一個隧洞,全車廂一片歡呼:窗外,一派美景 從天而降。

    滿山綠草,清瀑飛濺,黃花灼眼,連山石都濕渌渌地布滿青苔。

    車窗外 成排的桔子樹,碧綠襯着金黃,碩大的桔子,好像伸手便可摘得。

    土地黑油油的, 房舍密集,人畜皆旺。

    造物主醒了,揉眼抱愧自己的失責,似要狠命地在這兒補上。

     從此,我們一刻也不願離開車窗,直至成都的來到。

     有了一個成都作目的地,古代的旅行者可以安心地飽嘗入川的千裡之苦了。

    蜀 道雖難,有成都在,再難也是風雅,連瘦弱文人也經受得了。

     中華文明所有的一切,成都都不缺少。

    它遠離東南,遠離大海,很少耗散什麼, 隻知緊緊彙聚,過着濃濃的日子,富足而安逸。

    那麼多山嶺衛護着它,它雖然也發 生過各種沖撞,卻沒有卷入過鋪蓋九州的大災荒,沒有充當過赤地千裡的大戰場。

     隻因它十分安全,就保留着世代不衰的幽默;隻因它較少刺激,就永遠有着麻辣的 癖好;隻因它有飛越崇山的渴望,就養育了一大批才思橫溢的文學家。

     成都是中國曆史文化的豐盈偏倉。

    這裡的話題甚多,因此有那麼多茶館,健談 的成都人為自己準備了品類繁多的小食,把它們與曆史一起細細咀嚼品嘗。

     成都的名勝古迹,有很大一部分是外來遊子的遺迹。

    成都人挺大方,把它們仔 細保存,恭敬瞻仰。

    比之于重慶,成都的沉澱力強得多。

    正是這種沉澱力,又構建 了它的穩健。

    重慶略嫌浮嚣。

     重慶也有明顯的長處,它的朝天門碼頭,虎虎地朝向長江,遙指大海,通體活 氣便在這種指向中回蕩。

    沉靜的成都是缺少這種指向的,古代的成都人在望江樓邊 灑淚揖别,解纜揮槳,不知要經過多少曲折,才能抵達無邊的寬廣。

     成都的千古難題至今猶在:如何從深厚走向寬廣? 四、蘭州 常聽人說,到西北最難适應的是食物。

    但我對蘭州印象最深的卻是兩宗美食: 牛肉面與白蘭瓜。

     因此,這座黃河上遊邊的狹長古城,留給我兩種風韻:濃厚與清甜。

     蘭州牛肉面取料十分講究,一定要是上好黃牛腿肉,精工烹煮,然後切成細丁, 拌上香蔥、幹椒和花椒;面條粗細随客,地道的做法要一碗碗分開煮,然後澆上适 量牛肉湯汁,蓋上剛剛炒好的主料。

    滿滿一大碗,端上來面條清齊、油光閃閃、濃 香撲鼻。

    一上口味重不膩,爽滑麻燙。

    另遞鮮湯一小碗,如若還需牛肉,則另盤切 送,片片幹挺而柔酥,佐蒜泥辣醬。

    在蘭州吃牛肉面,一般人都會超過平時的食量。

     我蘭州的朋友範克峻先生是一位曆盡磨難之人,經常帶我到一家鋪子吃牛肉面。

     掌勺的馬師傅年事已高,見範先生來便親自料理一切,不容有半點差池。

    範先生輕 聲告訴我,這位馬師傅實在是一位俠義之士,别看他每天隻是切肉煮面,你完全可 以把一切信托于他。

    30多年前,一位每天到這兒吃面的演員突然遭冤被捕,關在監 獄裡,判刑不輕。

    妻子親朋都離他而去,過年過節時也沒人來探望。

    他萬萬沒有想 到,竟然是這位馬師傅出現在鐵窗之前,手提一包幹切牛肉,無言捧上。

    如此者每 年不斷,一直延續整整20年之久。

    20年後,演員的冤案昭雪平反,他又重登舞台, 名震全城。

    不管他用什麼方式來邀請和感謝,馬師傅全不接受,隻在他每天早晨來 吃牛肉面時,投以輕輕一笑。

     正說着,馬師傅的牛肉面已經煮好端來,隻一口,我就品出蘭州的厚味來了。

     在風味上,白蘭瓜與牛肉面正恰構成強烈對比。

    這種瓜吃時須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