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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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長條,入口 即滿嘴清涼,味不濃,才嚼幾下就消融在咽喉之間,立時覺得通體潤爽。

    據說白蘭 瓜是外來品種,蘭州接納了它,很快讓它名揚中華。

    蘭州雖然地處僻遠的西北,卻 是聞名的瓜果之鄉。

    隻要是好瓜好果大多都能在蘭州存活,而且加添上一份香甜。

     火車經過蘭州站,車廂裡會變戲法一樣立即貯滿了各種瓜果,性*急的旅客立即取刀 削食,滿車都是甜津津的清香。

     瓜果的清香也在蘭州民風中回蕩。

    與想象中的西北神貌略有差異,這兒的風氣 頗為疏朗和開放。

    衣着入時,店貨新潮,街道大方,書畫勁麗,歌舞鼎盛,觀衆看 戲的興趣也灑脫的正常。

    京劇、越劇、秦腔都看,即便是演一個外國話劇,票房價 值仍然很高。

    去敦煌必須經蘭州,因此在蘭州的外國旅遊者很多。

    蘭州的一大缺憾, 是機場離市區實在太遠,極為不便;但蘭州機場女播音員的英語水平,在我聽來, 在全國機場之上,這又給國際友人帶來了一種舒坦。

     這便是蘭州,對立的風味和諧着,給西北高原帶來平撫,給長途旅人帶來慰藉。

     中華民族能在那麼遙遠的地方挖出一口生命之泉噴湧的深井,可見體力畢竟還算旺 盛的。

    有一個蘭州在那裡駐節,我們在穿越千年無奈的高原時也會浮起一絲自豪。

     五、廣州 終究還得說說廣州。

     前年除夕,我因購不到機票,被滞留在廣州、許多朋友可憐我,紛紛來邀請到 他們家過年。

    我也就趁機,輪着到各家走了走。

     走進每家的客廳,全是大株鮮花。

    各種色*彩都有,名目繁多,記不勝記。

    我最 喜歡的是一株株栽在大盆裡的金桔樹,深綠的葉,金黃的果,全都亮閃閃的。

    一位 女作家順手摘下兩枚,一枚遞給我,一枚丢進嘴裡。

    她丈夫笑着說:“不到新年, 準被她吃光!”而新年就在明天。

     那天下午,幾位朋友又來約我,說晚上去看花市,除夕花市特别熱鬧;下午就 到郊區去看花圃。

    到花圃去的路上,一輛一輛全是裝花的車。

    廣州人不喜愛斷枝摘 下的花,習慣于連根盆栽,一盆盆地運。

    許多花枝高大而茂密,把卡車駕駛室的頂 都遮蓋了,遠遠看去,隻見一群群繁花在天際飛奔,神奇極了。

    這些繁花将奔入各 家各戶,人們在花叢中斟酒祝福。

    我覺得,比之于全國其他地方,廣州人更有權利 說一句:春節來了! 可惜,從花圃回來,我就拿到了機票,立即趕向機場,晚上的除夕花市終于沒 有看成。

     在飛機上,滿腦子還盤旋着廣州的花。

    我想,内地的人們過春節,大多用紅紙 與鞭炮來裝點,那裡的春意和吉祥氣,是人工鋪設起來的。

    唯有廣州,硬是讓運花 車運來一個季節,把實實在在的春天生命引進家門,因此慶祝得最為誠實、最為透 徹。

     據說,即便在最動蕩的年月,廣州的花市也未曾停歇。

    就像廣州人喝早茶,天 天去,悠悠然地,不管它潮漲潮退、雲起雲落。

     以某種闆正的觀念看來,花市和早茶,隻是生活的小點綴,社會大事多得很, 哪能如此迷醉。

    種種淩厲的号令遠行千裡抵達廣州,已是聲威疏淡,再讓它旋入花 叢和茶香,更是難以尋見。

    “廣州怎麼回事?”有人在吆喝。

    廣州人好像沒有聽見, 嘟哝了一聲很難聽懂的廣州話,轉身喚了嗅花瓣,又端起了茶盞。

     廣州曆來遠離京城,面對大海。

    這一方位使它天然地與中國千年封建傳統構成 了逆反。

    千裡驿馬跑到這裡已疲倦不堪,而遠航南洋的海船正時時準備拔錯出發。

     當驿馬實在攪得人煩不勝煩的時候,這兒兀兀然地站出了康有為、梁啟超、黃 遵憲、孫中山,面對北方朗聲發言。

    一時火起,還會打點行裝,慷慨北上,把事情 鬧個青紅皂白。

    北伐,北伐,廣州始終是北伐的起點。

     北上常常失敗。

    那就回來,依然喝早茶、逛花市,優閑得像沒事人一樣,過着 世俗氣息頗重的情感生活。

     這些年,廣州好像又在向着北方發言了,以它的繁忙,以它的開放,以它的勇 敢。

    不過這次發言與以前不同,它不必暫時舍棄早茶和花市了,濃濃冽冽地,讓慷 慨言詞拌和着茶香和花香,直飄遠方。

     像我這樣一個文人,走在廣州街上有時也會感到寂寞。

    倒也不是沒有朋友,在 廣州,我的學生和朋友多得很,但他們也有寂寞。

    我們都在尋找和期待着一種東西, 對它的創造,步履不能像街市間的人群那樣匆忙,它的功效,也不像早茶和花市, 隻滿足日常性、季節性的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