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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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貝二貝,等李媽回來了讓他們早點睡。

    "坐在三輪車上,她又高聲叫道:"陶媽,你别忘了喂狗,啊!" 兩人并排坐在三輪車上,剛把車毯蓋好了,翠芝又向世鈞道:"嗳呀,你給我跑一趟,在櫃子裡第二個抽屜裡有個粉鏡子,你給我拿來。

    不是那隻大的──我要那個有麂皮套子的。

    "世鈞道:"鑰匙沒有。

    "翠芝一言不發,從皮包裡拿出來給他。

    他也沒說什麼,跳下車去穿過花園,上樓開櫃子把那隻粉鏡子找了來,連鑰匙一并交給她。

    翠芝接過來收在皮包裡,方道:"都是給你催的,催得人失魂落魄。

    " 他們到了袁家,客人早已都到齊了。

    男主人袁驷華,女主人屏妮袁,一齊迎上來和他們握手,那屏妮是他們這些熟人裡面的"第一夫人",可說是才貌雙全,是個細高個子,細眉細眼粉白脂紅的一張鵝蛋臉,說話的喉嚨非常尖細。

    不知道為什麼,說起英文來更比平時還要高一個調門,完全像唱戲似的捏着假嗓子。

    她莺聲呖呖向世鈞道:"好久不看見你啦。

    近來怎麼樣?忙吧?你愛打勃立奇嗎?"世鈞笑道:"打得不好。

    "屏妮笑道:"你一定是客氣。

    可是打勃立奇倒是真要用點腦子……"她吃吃笑了起來,又續上一句,有些人簡直就打不好。

    她一向認為世鈞有點低能。

    他跟她見了面從來沒有什麼話說。

    要說他這個人呢當然是個好人,不過就是庸庸碌碌,一點特點也沒有,也沒多大出息,非但不會賺錢,連翠芝陪嫁的那些錢都貼家用快貼光了,她很替翠芝不平。

     後來說話中間,屏妮又笑着說:"翠芝福氣真好,世鈞脾氣又好,人又老實,也不出去玩。

    "她向那邊努了努嘴,笑道:"像我們那個驷華,花頭不知道有多少。

    也是在外頭應酬太多,所以誘惑也就多了。

    你不要說,不常出去是好些!"她那語氣裡面,對世鈞這一類的規行矩步的丈夫倒有一種鄙薄之意。

    她自己的丈夫喜歡在外面拈花惹草,那是盡人皆知的。

    屏妮覺得她就是這一點比不上翠芝。

    但是她是個最要強的人,就使隻有這一點不如人,也不肯服輸的。

     今天客人并不多,剛剛一桌。

    屏妮有個小孩也跟他們一桌吃,還有小孩的保姆。

    小孩一定要有一個保姆,保姆之外或者還要個看護,給主人主母打針,這已經成為富貴人家的一種風氣,好象非這樣就不夠格似的。

    袁家這保姆就是個看護兼職,上上下下都稱她楊小姐,但是恐怕年紀不輕了,長得又難看,不知道被屏妮從哪裡覓來的。

    要不是這樣的人,在他們家也做不長,男主人這樣色迷迷的。

     世鈞坐在一位李太太旁邊,吃螃蟹,李太太鄭重其事地介紹道:"這是陽澄湖的,他們前天特為叫人帶來的。

    "世鈞笑道:"這還是前天的?"李太太忙道:"呃!活的!湖水養着的!一桶桶的水草裝着運來的。

    "世鈞笑道:"可了不得,真費事。

    "這位李太他見過幾面,實在跟她無話可說,隻記得有人說她的丈夫是蘭心香皂的老闆,這肥皂到處做廣告,因道:"我都不知道,蘭心香皂是你們李先生的?"李太太格格的笑了起來道:"他反正什麼都搞。

    "随即掉過臉去和别人說話。

     飯後打橋牌,世鈞被拖入局,翠芝不會打。

    但也過了午夜方散。

    兩人坐三輪車回去,翠芝道:"剛才吃飯的時候李太太跟你說什麼?"世鈞茫然道:"李太太?沒說什麼。

    說螃蟹。

    "翠芝道:"不是,你說什麼,她笑得那樣?"世鈞笑道:"哦,說肥皂。

    蘭心香皂。

    有人說老李是老闆。

    "翠芝道:"怪不得,我看她神氣不對。

    蘭心香皂新近出了種皂精,老李捧的一個舞女綽号叫小妖精,現在都叫她皂精。

    "世鈞笑道:"誰知道他們這些事?"翠芝道:"你也是怎麼想起來的,好好的說人家做肥皂!"世鈞道:"你幹嗎老是聽我跟人說話?下回你不用聽。

    "翠芝道:"我是不放心,怕你說話得罪人。

    "世鈞不禁想道:"從前曼桢還說我會說話,當然她的見解未見得靠得住,那是那時候跟我好。

    但是活到現在,又何至于叫人擔心起來,怕我說錯話?"好些年沒想起曼桢了,這大概是因為叔惠回來了,聯想到從前的事。

     翠芝又道:"屏妮皮膚真好。

    "世鈞道:"我是看不出她有什麼好看。

    "翠芝道:"我曉得你不喜歡她。

    反正是女人你都不喜歡。

    " 他對她的那些女朋友差不多個個都讨厭的,他似乎對任何女人都不感興趣,不能說他的愛情不專一。

    但是翠芝總覺得他對她也不過如此,所以她的結論是他這人天生的一種溫吞水脾氣。

    世鈞自己也是這樣想。

    但是他現在又想,也許他比他意想中較為熱情一些,要不然那時候怎麼跟曼桢那麼好?那樣的戀愛大概一個人一輩子隻能有一回吧?也許一輩子有一回也夠了。

     翠芝叫了聲"世鈞"。

    她已經叫過一聲了,他沒有聽見。

    她倒有點害怕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