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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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獻策被李自成的誠意感動,決定直言,隻是決定不再說他看見“白虹貫日”的兇惡天象。

    在他最後猶豫時刻,偏偏谷英等得不耐,露出嘲笑神氣,緊逼一步說道: “軍師!大家都說你胸中藏有三十六計,何不拿出你的最後一計?” “平日我的胸中确實有三十六計,目前尚存一計,至關緊要,但不敢貿然說出。

    ” 李自成心中十分明白,故作不懂,說道:“你隻管說出不妨,是何妙計?” 因為局勢緊急,大家紛紛催促宋獻策說出妙計。

    宋獻策又猶豫片刻,隻好說道: “古人常說,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依獻策愚見,應該在今夜一更以後,不到二更時候趁月亮從海面出來之前,我軍分為三批,每批二萬人馬,神不知,鬼不覺,迅速撤退。

    雖然撤退要快,但随時要準備應付追兵,所以将六萬人分作三批,以便在退兵中将領們能夠掌握部隊,輪番憑借有利地形,阻止追兵。

    這是我的退兵之計,請求采納,萬勿遲誤,稍一遲誤就失去退兵良機。

    ” 禦帳中鴉雀無聲,等待着李自成對此計作出決斷。

     李自成平時很相信來獻策,聽了他的“走為上計”的建議,而且必須快走,趁在月亮出來之前便走,心中大驚,一時茫然。

    驚駭中他在暗想:清兵尚未見到,便聞風倉皇逃跑,我大順皇帝的威望從此一落千丈!況且,士氣本來不高,今夜不戰而逃,明日多爾衮與吳三桂合力猛追,沿路無險可守,無處可以阻止追兵,亦無援軍來救,難免不全軍瓦解……他反複想了一陣,向劉宗敏問道: “捷軒,軍師建議我們今夜退兵,你有什麼主張?” 劉宗敏顴骨隆起的兩鬓上的肌肉微微跳動,下意識地将兩隻大手抱在桌上,将指關節捏得吧吧地響了兩聲,說道: “我也明白,目前的局勢十分不利,可是隻有先打一仗,挫敗敵人氣焰,才能全師而退。

    我軍士氣不如往年,如不能夠打個勝仗,前進不能,後退也難。

    像這次多爾衮率領滿洲乒剛一來到,不經一仗,我大軍聞風而逃,敵人一追,必然潰不成軍,想要退守北京,憑北京城與敵決戰,萬萬不能。

    況且我們大順皇上是禦駕親征,不戰而逃,豈不成了笑話?我劉宗敏也不願留此辱名!獻策,你說是麼?” 宋獻策正在暗想着“白虹貫日”的兇險天象,思考着如何确保皇上在今夜安全退走,所以他一直低着頭,沉默着,沒有回答劉宗敏的問話。

     李自成對作戰深有經驗,雖然表面鎮定,但明日早否同敵人進行決戰,他此刻在心中盤算,也是舉棋不定。

    他暫不催促來獻策拿定主意,先向李過和谷英問道: “形勢确實艱難,你們二位有何主張?” 李過已經考慮很久,胸有成竹,但是他是皇上的嫡親侄兒,不便搶在外姓大将前先說出自己的主張,謙遜地向谷英說道: “子傑叔,你上午站在陣後邊高處觀戰,一定是旁觀者清,請你先說出你的主張。

    ” 谷英說道:“上午之戰,雖然我軍在兩處戰場都占了上風,殺敗敵人,但是我也看見,吳三桂的關甯兵與内地明軍不同,是我軍勁敵,不可小看。

    何況大批滿洲兵已經來到,今夜必定進關。

    倘若明日上午,吳三桂全部人馬出戰,加上新來的、銳氣很盛的數萬清兵,我軍的處境确很危險。

    我剛聽到軍師說了一句:‘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我也想,目前不如在大戰之前,我軍全師而退,保存元氣,以利再戰。

    自然,我軍一退,軍心先亂,敵人乘機猛追,可能會全軍崩潰,所以目前我軍,進不能,退也不易。

    雖說‘走為上計’,但是如何一個走法?此事重大,請軍師與皇上決定。

    補之,你自己有何主張?” 李過說道:“我的根本主張是一個‘走’字。

    我們此刻的禦前會議,沒有時間說空話,趕快圍繞一個‘走’字做文章。

    軍師,你說對麼?” 宋獻策輕輕點頭,但不做聲。

    雖然他已經想好了兩三個撤退之計,但是因害怕日後李自成追究責任,仍不急于拿出主張。

    他望着李過說: “補之,我想先聽一聽你的高見。

    ” 李過一向冷靜沉着,但今天異于平日,情緒不兔激動,先向劉宗敏望了一眼,又向他的叔父望了一眼,對谷英說道: “自從崇祯十三年進入河南,年年打仗,從來沒有像這次作戰我心中無數。

    崇祯十五年朱仙鎮之戰,官軍人數多于我軍,有楊文嶽、丁啟睿兩個總督,總兵官有幾個,勢力最強的總兵是左良玉。

    單隻他自己就有十幾萬人。

    可是明軍内部不和,各顧自己;左良玉驕傲跋扈。

    我軍将經過朱仙鎮的賈魯河水源截斷,官兵陣營自亂;經我一陣進攻,三股官軍各自潰逃。

    那時百姓跟我們一心,事先我方軍民在左軍向西南逃跑的道路上挖掘一道上百裡的長壕。

    像這樣的事情,左良玉竟然絲毫不知。

    等左軍十幾萬步騎兵被長壕擋住去路,我追軍趁機一攻,明軍紛紛落入壕中,幾乎全軍覆沒。

    想一想,老百姓跟我們站在一起,仗我們想怎麼打就怎麼打,所以我們的心中有數。

    今日情況不同,老百姓不管貧富,逃得淨光,隻是來不及在井中下毒!午飯前德潔不顧自身利害,在皇上面前慷慨陳奏,說的盡是實話,我聽了十分感動。

    ”李過說到這裡,心中有點氣憤,向劉宗敏的鐵青的臉孔上瞟了一眼,然後接着說:“皇上明白,欽命提營首總将軍劉爺明白,我平日隻管帶好自家手下的一支人馬,隻管奉命打仗,凡是軍國大事從不插言。

    可是事到如今,全軍勝敗,決于明日一戰,我不能不将德清沒有說出來的話替他說出。

    當然,如今說,已經晚了!晚了!皇上,倘若我說出來不該說的話,請治我妄言之罪!……” 李自成從口氣上聽出來李過對劉宗敏很是不滿,但是處此危急關頭,他不願阻止手握重兵的侄兒說話,點頭說道: “此刻是幾位心腹大将的禦前機密會議,一句話不許走漏。

    你說吧,不過主要是說你認為是否應該趕快撤退。

    提營首總将軍跟軍師也是急于想知道你對于迎戰與撤退如何決定,有好主張你就說吧,說吧!” 劉宗敏也說道:“眼下吃緊的事情是迎戰還是撤退,别的話不妨以後細談。

    ” 李過雖然平日少言寡語,但是他遇事自有主張,所以進入北京之後,他的手下将士不占住民宅,分駐在一些廟宇和公家房屋中,保持着較好的紀律,他自己不參與“拷掠追贓”的事。

    他的妻子黃氏多年随在起義軍中,身體多病,不能生育。

    有一陣,從李自成和劉宗敏開始,紛紛搜選美女,接着是向将士分賞宮女。

    劉宗敏想到黃氏身體多病,不能生育,有心替李過挑選一位美女,差人向李過試探口氣,被李過一口謝絕。

    趁此說話機會,他痛快說道: “皇上是我的親叔父,我追随皇上,出生入死,身經百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