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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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

    沒有料到,吳三桂竟然會如此倔強!二虎,你說,吳三桂為什麼如此倔強,有恃無恐?你要将實情啟奏!” 劉體純說道:“臣派遣細作,混入山海,有的混入吳三桂軍中,探聽許多實情,有些情況不敢上奏,請恕臣死罪!” “胡說!你是孤的親信将領,所以才委任你掌管偵探敵情重任,為什麼你知道的事情對孤隐瞞?我不是白依靠了你?!” 劉體純對皇上的震怒,渾身一顫,但想到大軍已處在十分危險境地,幹脆擡起頭來,心情沉痛地說: “自從破了北京,皇上住在深宮之中,臣去武英殿叩谒皇上很難。

    皇上與朝中大臣,以為天下已經到手,江南不須用兵,可以傳檄而定。

    朝廷上一方面忙于演習登極典禮,一方面忙于拷掠追贓和賞賜宮女。

    臣縱然知道許多敵方情況,也不敢完全啟奏陛下,怕的是引起陛下的心中不快。

    臣今日因為想到明日上午大戰,情勢緊急,關系重大,所以趁陛下在禦帳午膳時候,甘冒重罪,晉谒陳奏。

    總起來看,吳三桂之所以敢與我朝為敵,一是他對我大順軍占領北京後的種種腐敗情況,十分清楚,認為我雖然奪取了明朝天下,也不是長久局面,所以他心中對我輕視。

    二是他對滿洲情況,一舉一動,十分清楚,多爾衮何時率兵南犯,要從何處進兵,他都探聽得清清楚楚,所以他敢于同我為敵。

    多爾衮出兵時候并不知吳三桂可以迅速招降,所以原打算采取往年慣例,從密雲一帶進入長城,直趨北京,不意吳三桂向他借兵,派去的使者同他在翁後相遇。

    多爾衮立刻決定封吳三桂為平西王,允許事平之後,讓他的本部将士仍回甯遠屯駐,用這句話收買吳三桂部下将士的心……” 李自成問道:“這是一句空話,怎麼能收買住吳三桂部下将士的心?” “皇上,同樣一句話,目前出自多爾衮之口,就能收買住甯遠将士之心。

    目前,遼東全境都歸了滿洲,甯遠和附近的大小城堡,全為滿洲所有。

    多爾衮是攝政王,雖無大清皇帝之名,卻有皇帝之實,所以他說的話就貨真價實,日後可以落實。

    吳三桂的部下文武,大部分都是甯遠一帶人,那裡有他們的祖宗墳墓,有他們的很多土地房屋。

    那裡是他們的根。

    吳三桂奉旨勤王,才到玉田,北京失守,崇祯自缢,明朝滅亡。

    吳三桂的部下文武官員與士兵突然失去所依。

    十餘萬進關百姓,一旦成了難民。

    按照一般道理,吳三桂很容易受我招降,何況他的父母和全家人都在北京,成了人質!可是他竟然硬不投降大順,反降了滿洲,成為我朝的勁敵。

    這是我大順朝一大失策。

    可是,臣近來常想,吳三桂并不是腦後生有反骨,不是天生的漢奸坯子,為什麼會有今日這種結果?我朝文武群臣,不能不想一想,我們進了北京以後,為什麼失去民心,使吳三桂與關甯将士不肯擁戴,使山海城中的士民們鼓勵吳三桂同大順對抗。

    皇上,明日上午是決定生死存亡的大戰,臣說不定會戰死在石河灘上,所以臣此刻冒死說出來進北京後耳聞目睹的一些實情,請皇上三思!” 劉宗敏臉色沉重,說道:“如今說這些話有什麼用?還是商量軍事要緊!” 李自成說道:“不,讓二虎說下去,說下去!東征以來,孤對進占幽州以後的許多事情處理不當,也是深為後悔。

    二虎,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劉體純對大順朝的牛金星和劉宗敏文武兩位大臣很有意見,隻是有些話藏在心中,沒有機會吐出。

    此刻因大順朝處境兇險,明日他可能戰死在石河灘上,大順朝前途難保,所以經李自成一鼓勵,又看見軍師也在用眼色鼓勵他說下去,他一狠心接着說道: “陛下!破了幽州以後,我大順軍數萬将士駐在城内,占住民宅,軍民混雜,自然會軍紀敗壞,引起士民不滿,重新思念明朝。

    大局未定,正需要施行仁政,收攬人心,可是我朝的文臣武将們沒人料到滿洲人會興兵南犯,更沒有人料到吳三桂敢堅不投降,并且差人向滿洲借兵。

    大小武将們除搶掠錢财之外,又紛紛搶掠美女。

    有一天臣騎馬從田皇親府的門前經過,恰好遇到兩輛轎車也到田府的大門外停下。

    許多人駐足觀看,小聲談論。

    我也勒住馬缰,立馬照壁裡邊觀看。

    随即看見從第一輛轎車上下來四個穿戴标緻的仆婦丫環,走向第二輛綠呢亮紗轎車。

    首先,綠呢車簾揭開,從車中下來一大一小兩個花枝招展的漂亮丫頭,随即扶下來一位濃裝打扮的大家小姐。

    小姐下車以後,立刻由丫環仆婦們前後左右侍候,進了田皇親府中。

    過了兩三天,聽說士兵們紛紛議論,說打了十幾年的仗,皇上争得了天下,将領們封了侯、伯,分了金銀美女,士兵們平時賣命,破了北京後卻依舊兩手空空。

    不知誰将下邊的紛紛閑話傳進宮中,蒙皇上降下上谕,放出幾千宮女,賞賜中、下級武官。

    羅虎駐軍通州,被叫來北京,告他說皇上賞賜他一個姓費的美女,并在京城内賞賜他一處住宅,命他馬上成親。

    羅虎雖然比我小五六歲,稱我二虎叔,可是一向同我的感情很好,無話不談。

    他和雙喜同歲,都是在孩兒兵營中長大的,可以說情逾骨肉。

    羅虎的母親年輕守寡,誓不改嫁,茹苦含辛,撫養他們兄弟二人。

    羅虎是個孝子,他不願娶一位官中美女,像擺花瓶似的供在家中。

    他隻想娶一個農家姑娘,照料他吃苦守寡的母親。

    羅虎有一個遠房表妹,住在鄰村,小時候見過幾次。

    這姑娘雖然不是美人,可是生得明眸大眼,針線活、地裡活都是一把好手。

    家裡大人也為他們提過親事,隻等戰争平息,便為他們拜堂成親,同母親住在一起。

    羅虎聽到皇上賜他美女,實不願意。

    他先找雙喜商量,求雙喜在皇上面前替他求情,辭了賞賜。

    雙喜不敢為他說話,要他找我。

    臣也不敢替他見皇上說話。

    他去找總哨劉爺求情,被劉爺痛罵一頓……羅虎成親的那天晚上還想着他的受苦大半生的母親和在家鄉等候着他的表妹,心中十分難過。

    他本不會喝酒,别人不知,隻管勸酒--隻有我跟雙喜沒有勸酒--他被灌得大醉,回到洞房中倒頭便睡,到後半夜被費宮人刺殺了。

    常言道,千軍易得,一将難求,羅虎啊,多麼難得的一員青年将領!多麼可惜!” 劉體純說到這裡,聲音開始哽咽,站在他背後不遠處的李雙喜開始滾出眼淚,但是竭力忍耐着不敢哽咽。

     李自成不由得歎息一聲。

     宋獻策認為劉體純的話已經夠了,選美女的事原是皇上帶的頭兒,再多說就不好了。

    他趁機向李自成說道: “皇上,可以叫德潔将軍平身了。

    他還沒有用午飯,叫他快去用飯吧。

    午後密商明日決戰大計,他雖然不是大将,但是他熟悉敵我情形,可以命他參加。

    另外,在秘密會商軍事時,臣将向陛下奏明,派劉德潔将軍一件極其重要的差事。

    羅虎不幸在洞房被刺身亡,如今能夠擔任這一差事的别無他人,臣想來想去,隻有德潔一人了!” 李自成不知軍師将派劉二虎擔任什麼差事,不便馬上詢問,對劉體純輕輕揮手,說道: “你快去用午飯吧!” 劉體純退出去之後,大帳内好一會兒鴉雀無聲。

    忽然,劉宗敏歎了一口氣,心情沉重地說道: “從去年十二月間我大軍渡河北伐,我就任提營首總将軍,代皇上指揮全軍。

    攻破北京以後,我朝雖然有牛金星任天佑閣大學士,位居開國首相高位,又有獻策和李岩任正副軍師之職,代皇上謀劃軍事,決定用兵方略,可是皇上欽命我位居文武百官之首。

    我在皇上面前,說話最為算數,正如人們常說的:一言重于九鼎。

    可是我是打鐵的出身,沒有多讀書,所以憑心而論,我為大順立過戰功,也做過錯事,到今日後悔無及……” 李自成截斷他的話說:“此刻要趕快決定如何用兵,其他事以後再談。

    ” 劉宗敏說:“皇上,我是個直性子人,該說的話不能夠憋在心裡。

    剛才,劉二虎兄弟因看見局勢十分險惡,在皇上面前痛痛快快地說出了平時揣在心中不肯說出的話,有些事牽涉到我,隻是他不肯提名道姓地說出責任應該歸在我宗敏身上。

    其實,自從東征以來,我的心中何嘗不很沉重。

    隻是我沒有說出罷了。

    比如進了北京之後,将六品以上的明朗官員抓了幾百人,酷刑拷打,追索贓銀,有的受不住拷掠死了。

    這事雖然是東征之前在西安就商量定的,可是在皇上左右親信大将中,我是主張最力的人。

    我出身很窮,起小學打鐵,看見明朝從上到下,無官不貪,叫百姓沒法生活。

    所以在商議我軍破了北京以後,如何籌集軍饷的時候,有人說,崇祯連年打仗,加上天災不斷,國庫如洗,從宮中找不到多的銀子,隻好向皇親國戚和大官僚們想辦法,隻好将六品以上的官僚們抓起來,逼他們拿出銀子。

    不拿銀子就叫他們受點皮肉之苦,不怕他們不是出血筒子。

    我因為平日最痛恨貪官污吏,對這個意見竭力贊成。

    皇上也因為我平素做事鐵面無私,更不會貪污公款,所以就決定命我負責對明朝官員們拷掠追贓的事。

    ……” 李自成說道:“幾年來各地戰亂加上水旱天災,我大順在長安新建國家,諸事急需用錢,無處籌措,所以才有在北京拷掠追贓的事。

    這事雖說挨了許多人的罵,可是很快拷掠到七千萬兩銀子,運回長安,解救了我大順朝的緊急需要。

    ” 劉宗敏緊接着說:“皇上,最近幾天,因為我大軍所到之處,百姓逃避一空,粗細糧食,家畜家禽,什麼也不留下,隻差沒有人往井中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