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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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衮将要占領山海關,與我合兵殺敗流賊。

    請問,你有沒有好的主意,讓多爾衮不占領山海關?” 佘一元長歎一聲,說道:“事已至此,毫無善策。

    多爾衮這個人,心狠手辣。

    他決定要進山海關,打通清兵以後的南下大道。

    鈞座若抗拒無力,反招大禍。

    隻好順應時勢,迎他進關,先殺敗流賊再說。

    ” “我原來想借清兵殺敗流賊,從戰場奪回太子,扶他登極。

    此夢今已落空。

    ” “滿族人要占領北京,占領數省之地,恢複金朝盛世局面,是勢所必至。

    此一形勢,并非始于今日,而開始于皇太極繼位以後。

    在努爾哈赤生前,滿洲國家草創,無力進入長城,也未想到占領北京,隻能割據遼東。

    努爾哈赤死後,皇太極繼位,國力發展很快。

    努爾哈赤在位時候,俘虜了漢族人,有的殺掉,有的分給滿族人家中為奴。

    皇太極繼位以後,俘虜的漢人一律不殺,已經被賣作奴隸的漢人都予釋放,還其自由之身。

    凡是被拆散的家庭,令其團聚。

    所以在皇太極的天聰年間,遼東的滿漢兩族之間不再仇視,和平相處,各安生業,戶口增加很快。

    皇太極還招降了許多明朝叛兵叛将,盡量優待。

    像明朝的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三個叛将,率部下泛海投降,皇太極都派人迎接,并且都封為王。

    到了崇祯九年,也就是清太宗皇太極天聰十年,滿洲内部政局穩定,人口大增,兵力強盛,不但成了明朝的關外強敵,而且開始有問鼎中原之志。

    努爾哈赤初年,滿洲都是些小部落,各據城堡,稱為國家。

    努爾哈赤隻是一個部落首領,依靠祖上留下的十三副甲起事,也依靠他的兄弟子侄都是自幼學習騎射,勇敢善戰,通過戰争和殺戮,吞并了其他部落。

    到了萬曆己未,經過薩爾浒大戰,(薩爾浒大戰--薩爾浒是一座山,在遼甯撫順西邊,靠近大火房水庫。

    新建的後金天命三年(明萬曆四十六年)努爾哈赤在此地大敗明軍)難啊!明軍戰死了四萬五千多人,文官武将死了三百多人。

    從這次戰争以後,滿洲人主宰遼東,已成定局,再想挽回昔日局勢,雖諸葛複生,亦無善策。

    何況今日見明朝已經亡國,李自成又絕不是漢高祖與唐太宗一流人物,多爾衮豈能善罷幹休,坐失良機?” 吳三桂說:“崇祯年間,滿洲兵幾次進入長城,飽掠之後,仍回滿洲。

    倘若此次也能如此就好了。

    ” “難啊!十餘年來,滿洲兵于秋冬之間農閑時候進入長城,在畿輔與山東擄拉人口、财物,于春末返回遼東。

    每次擄掠,使滿洲人口增加,财力物力增加,而明朝國力不斷削弱。

    這是皇太極要進入中原,在北京建立清朝的宏圖遠略。

    多爾衮就是繼承他的遺志。

    這次清兵南下,與往日不同,其目的就是要畢其功于一役。

    如果一戰殺敗流賊,大概不出數月,清朝就會遷都北京,決不再割據一隅。

    ” 佘一元深深地感歎一聲,接着說道:“滿洲自皇太極繼位以後,國勢日強,久有占領北京,滅亡明朝之心。

    可惜朝廷大臣中知道這種可怕的實情者并無多人。

    楊嗣昌大體明白,但後來被排擠出朝廷,在沙市自盡。

    陳新甲知道得更清楚,給崇祯殺了。

    洪承疇也知道清朝情況,本想給明朝保存點家當,但他身為薊遼總督,實際在指揮上做不得主。

    崇祯帝沒有作戰經驗,又剛愎自信,身居于深宮之中,遙控于千裡之外,緻使洪承疇的十三萬人馬潰于一旦,終成俘虜。

    ” 談起兩年前松山潰敗,吳三桂歎了口氣,猶有餘恨。

    但現在他無暇重論此事,又向佘一元問道: “你怎麼知道多爾衮要在北京城建立清朝?” 佘一元回答說:“自古以來,各族胡人崛起北方,名色衆多,旋起旋滅,不可勝數。

    其中有少數胡族,産生過傑出的英雄人物,為之君長,勢力漸強,開始南侵,因利乘便,在中國建立朝廷。

    所謂五胡亂華,就是先例。

    遼、金、元也是如此。

    如今的滿洲人,正是要步遼、金、元之後,在北京再興建一個朝代。

    這一宏圖壯志不是開始于多爾衮,而是開始于皇太極,所以我認為多爾衮這次率兵南下是繼承皇太極的遺志。

    不管鈞座是否派使者前去借兵,多爾衮都會乘李自成之亂率清兵南下。

    這道理就是,就是……” 佘一元一時想不起來用什麼适當的話表達他的思想,不免打了頓兒。

    甯緻遠趕快說: “朝代興衰,關乎氣數,非人事可以左右。

    ” 佘一元畢竟讀書較多,忽然靈機一動,對甯緻遠說道:“不然,子靜兄。

    歐陽修雲:‘嗚呼,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我倒是更為相信人事。

    古人有言:‘勢有所必 89至,理有所固然。

    ’多爾衮之志在于滅亡中國,奪取山海關隻是順手牽羊,這一切都已了然。

    滿洲人蓄意占領北京,在關内建立清朝,将此志明告世人,是在崇祯丙子(注釋:崇祯丙子--明崇祯九年,即公元1636年)春天。

    這一年四月,皇太極将後全國号改稱大清,年号改為崇德,廢稱汗号,改稱皇帝,在沈陽南郊築壇,祭告天地,受滿、蒙、漢三族的百官和朝鮮使臣朝賀,奉表勸進,踐天子之位。

    清朝要進入中原,繼遼、金、元之後,統治中國,雄心決于此時。

    像這樣大事,明朝的大臣們如在夢中。

    不管伯爺是否派人借兵,多爾衮都要繼承皇太極遺志,率領清兵南下。

    倘若伯爺不派人前去借兵,與多爾衮在中途相遇,多爾衮從薊州、密雲一帶進入長城,仍然會殺敗流賊,攻占北京,在北京建立清朝。

    伯爺借兵,隻不過使多爾衮臨時改變進兵之路,并不改變戰争結局。

    ” 吳三桂聽到這裡,忽然想到自己勤王不成,君亡國滅,父母和一家三十餘口陷于賊手,必遭屠戮,十分痛心。

    他向佘一元含淚問道: “照你說來,我吳某隻能做亡國之臣?” 佘一元也落下淚來,說:“一元雖未做官,但是幼讀聖賢之書,已領鄉薦(中舉),今日竟不免做亡國之人,馬上要遵照胡人之俗,剃去須發,豈不痛哉!豈不痛哉!” 佘一元與吳三桂不再說話,相對飲泣。

    甯緻遠也跟着流淚。

    但是他想着大清攝政王已經将平西伯晉封王爵,關、甯兩地的文武官員都可以跟着升遷,在甯遠一帶的田地房屋也可以收回。

    想到這些實際問題,雖然他也跟着落淚,卻不像佘一元和吳三桂那樣痛心。

     三個人正在相對垂淚,吳府的仆人王進财進來,向主人禀報: “餘舉人老爺府上有仆人來傳話,為老太太看病的陳大夫已經請到,請餘老爺速回,與陳大夫斟酌脈方。

    ” 佘一元趕快用袍袖擦幹眼淚,正要起身告辭,吳三桂用手勢使他稍留片刻,又揮手使仆人退出。

    他向佘一元探身說道: “我知道占一仁兄是一位孝子,既然令堂老夫人玉體違和,我不敢強留。

    隻是還有件事,尚需請教,說完以後,你就回府。

    ” “鈞座有何事垂問?” “大概在兩三天内,流賊與清兵同時來到山海,如何對付為好?” “常言說,兩害相權取其輕。

    李賊攻破北京,逼死帝後,滅亡明朝,此是不共戴天之仇。

    且李賊進京之後,不改賊性,縱兵奸淫婦女,拷掠官紳索饷,弄得天怒人怨。

    鈞座必須親率将士,一戰殺敗流賊。

    而清朝之興旺局面與明朝數年來的内亂與衰亡情況,恰恰相反。

    故今日形勢,鈞座隻有聯清剿賊一條路走,他非一元所知。

    ” 佘一元起身告辭,吳三桂将他送到書房門口。

    他們盡管地位不同,但同時想到一兩天内就要變成滿洲朝廷的臣民,同樣心中凄然。

    佘一元正要拱手辭出,忽然想起一句要緊的話,低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