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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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三旗在清軍中最為精銳,更重要的是上三旗曆來是大清皇帝直接掌握的部隊,好像皇帝的“禦林軍”,如今理所當然地歸攝政王直接掌握。

     由于山海關沒法通過,所以按照原定計劃,大軍離開盛京後向正西方向走,然後再向西南,從薊州、密雲境内找一兩個口子進入長城,占領一座城池屯兵,稍作休息,再謀進攻北京。

     雖然遼東的氣溫比關内偏低,但目前畢竟進入了四月中旬,原野上草木發芽,小山上處處青絲,一片生機。

    滿洲八旗兵,各旗序列整齊,步騎分開,雖然旗色有别,卻習慣上衣服素白,映襯着青綠色的山崗和原野,格外顯眼。

    行軍時既沒有号鼓聲、海螺聲,也沒有說話聲,但聞匆匆的腳步聲和馬蹄聲,偶爾在曠野上有戰馬蕭蕭長鳴,互相應和。

     多爾衮有時騎馬,有時乘轎。

    為着減輕疲勞,并在路上閱讀文書,乘轎的時候為多。

    由于他已經是攝政王,無皇上之名而有皇帝之實,所以乘坐的是四人擡的黃色便轎,前邊有一柄黃傘。

    另外還備有一頂十六人擡的黃色大轎,分成多捆,由駱駝馱運。

    一座大的氈帳,外罩黃緞,稱做帳殿,也由駱駝馱運。

    這些黃色便轎、大轎、黃傘,以及黃色帳殿,都是在他正式稱攝政王之後,命主管官員從皇家庫房中取出來太宗皇帝的舊物,供他南征使用。

    他的黃轎前後,除幾名随侍的包衣之外,最顯得威風凜凜的是三百名特意挑選的巴牙喇兵,全是穿着巴圖魯坎肩,騎着一色的高頭駿馬。

     走了三天,在休息的時候,攝政王派一侍衛章京将範文程叫到面前,問道: “那封密件,洪學士可看過了?” “看過了。

    ” “有何動靜?” “據洪學士的仆人王兒講,洪學士當時捶胸頓足,痛哭失聲。

    ” “啊?哭了?” “是的,他沒有想到會是崇祯給他寫的祭文。

    他自幼讀孔孟之書,一則不忘君臣之義,二則崇祯的祭文确實寫得動人。

    如今崇祯自缢殉國,他如果讀了崇祯的祭文而不落淚,豈不是沒有心肝的人。

    ”範文程忽然口氣一轉,又說道,“不過,洪承疇一再囑咐臣在王爺面前不要說出他讀了崇祯的祭文忍不住流淚的事……” 多爾衮哈哈笑了,說道:“我正是要他對崇祯不忘舊恩,好為我剿滅流賊效力。

    他平日滿腹韬略,如今怎麼沒有什麼建議?” “他看攝政王每日率大軍前進,又要處理朝政,所以他不急着向王爺有所陳述。

    其實,他倒是有一些很好的意見。

    ” “他可以将好的意見寫成禀啟,我在晚上駐營休息的時候看,也可以在轎子裡看。

    讓他趕快将好意見寫出來嘛。

    ” 大軍離開盛京的第五天,即四月十三日庚午,攝政和碩睿親王多爾衮到了遼河地方,接到洪承疇的一封禀啟,在便轎中趕快讀完。

    當時大清朝廷中的文武大臣,有兩件事都沒料到:一是都沒料到李自成會親自率領幾乎是全部進北京的人馬離開北京,向距離北京七八百裡遠的山海衛讨伐吳三桂;二是都沒料到一向堅不投降清朝的吳三桂會派使者向清朝借兵。

    因為事情的變化發展太出多爾衮和大清朝衆多文武官員的意料之外,所以在多爾衮出兵之前,清朝的決策是先向正西走,然後轉向西南,從薊州或密雲境内進入長城,穩紮穩打,看情況向北京進攻。

    因為多爾衮和清朝的文武大臣們沒有料到情勢發生了新的變化,所以大清的南征大軍按照一般的行軍速度往西,每日黎明啟程,黃昏駐營休息。

    在洪承疇的禀啟中,最重要的幾句話是建議加速進兵,不讓李自成從北京逃回陝西。

    他說: 今宜計道裡,限時日,辎重在後,精兵在前,出其不意,從薊州、密雲近京處,疾行而前。

    賊走,則即行追剿,倘仍坐據京城以拒我,則代之更易。

    如此,庶逆賊撲滅,而神人之怒可回。

    更收其财富,以賞士卒,殊有益也。

     攝政王看過洪承疇的建議以後,仍按照原定計劃,不緊不慢地向西行軍。

    又過兩天,四月十五日壬申,攝政王到了翁後地方。

    因為究竟是從薊州境還是從密雲境進入長城亟須确定,并要從此分路,所以大軍在此駐軍,晚上将由攝政王親自主持,召開出盛京後第一次最高層軍事會議。

     等攝政王來到的時候,黃色的帳殿已經搭起來了。

    圍繞帳殿附近,在樹林中搭起了許多白色氈帳,朝鮮世子及其 53陪臣和奴仆,清朝中央政府随軍來的一批大小文官和奴仆,各成聚落,分别搭起許多氈帳,然後是巴牙喇營的官兵們駐紮的許多氈帳,加上許多馬棚和廚房,辎重兵住宿的各種帳篷,在周圍一裡範圍内,大本營處處燈火,馬嘶、人聲,十分熱鬧,俨然是小小的行軍朝廷。

    上三旗不在此地,都在一二裡外。

     攝政王進了帳殿以後,稍稍休息一陣,用過晚餐。

    因為離開盛京後就沒有得到北京探報,不知道占領北京的“流賊”有何動靜,心中不免煩悶。

    此時,各處駐軍開始安靜下來。

    多爾衮走出帳殿,縱目四顧,但見天青如水,月明星稀,四野寂靜,原野上燈火點點,盡是軍營連着軍營。

     多爾衮口到帳殿,派人将範文程和洪承疇二位學士叫來,商議大軍進入長城後如何向北京進攻并截斷李自成的各處援兵,以及占領薊州,作為長期屯兵之地,準備與李自成在北京東邊進行大戰等等問題。

    談到大清兵進攻北京,多爾衮想到北京守城的衆多紅衣大炮都已落入“賊”手,而清朝的為數不多的紅衣大炮又不能随軍帶來,不免格外擔心。

    剛說了幾句話,一位在轅門專管傳事的官員進來,在多爾衮面前跪下,說道: “啟禀攝政王爺,明朝平西伯吳三桂派使者攜帶密書一封,從山海衛趕來,求見王爺。

    ” 多爾衮大為吃驚,問道:“吳三桂派來的使者是什麼人?” “奴婢已經問過,一位是吳三桂手下的副将,姓楊名坤;一位是個遊擊,姓郭。

    都是甯遠人。

    ” “他們帶來的書信在哪裡?” 傳事的官員趕快将吳三桂的書信呈上。

    多爾衮拆開書信,湊近燭光,匆匆地看了一遍,轉給範文程,心裡說:“沒想到,求上門來了!”然而他按捺着高興的心情,又向傳事的官員說道: “對他們好生款待!他們随行的人有多少?” “禀王爺,共有十人。

    奴婢已經吩咐下去,給他們安排四座帳篷,趕快預備酒飯。

    他們想明天就回去向平西伯複命,問攝政王何時可以接見他們。

    ” 多爾衮一擺手,讓傳事的官員下去。

    他粗通漢文,雖然還不能透徹理解書中的有些措詞,但基本能明白吳三桂書中大意。

    吳三桂隻是為報君父之仇,恢複明朝江山,來書借兵,并無投降之意,這使多爾衮心中略覺失望。

    等洪承疇将吳三桂的書子看完,多爾衮向兩位内院學士問道: “吳三桂隻是來書借兵剿賊,并沒有投降我朝之意,是不是?” 範文程轉向洪承疇問道:“洪大人,南邊的情況你最清楚,吳三桂派人前來借兵,我朝應如何回答?” 洪承疇望着攝政王說道:“最近我朝不得細作探報,對流賊動靜全不清楚。

    據吳三桂來書判斷,必定是吳三桂誓不投降流賊,流賊已經向山海衛進兵。

    吳三桂自知兵力不足,前無屏蔽,後無支援,山海孤城,難以固守,情勢危急,所以來向我朝借兵。

    此正是我朝大兵進入中原,剿滅流賊之良機。

    攝政王天生睿智,韬略在胸,請問将如何回答?” 攝政王沒有做聲,将眼光轉向範文程。

     範文程說道:“臣以為這是我朝剿滅流賊,平定中原的大好機會。

    攝政王不必急于召見吳三桂的使者,可由臣與洪學士先接見吳三桂的兩位使者,問清關内情況,再由攝政王決定我大清進兵方略。

    一切決定之後,王爺再召見吳三桂的使者,給予回書。

    ” 多爾衮連連點頭,說道:“好,就這麼辦。

    你們就在洪學士的帳中接見使者,趕快問明關内情況,向我禀報。

    我們連夜商定方略,備好回書,明日一早,召見使者,叫他們回關複命。

    ”他微微一笑,仿佛自言自語地說:“哼,吳三桂有吳三桂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

    我是大清攝政王,又是順治皇帝欽派的奉命大将軍,可不會聽吳三桂的指揮!” 範文程和洪承疇都明白攝政王的心思,十分興奮,相視一笑,趕快辭出帳殿。

     多爾衮在今夜就要決定戰略的重大改變和行軍路線,所以他命令範文程和洪承疇二人去接見吳三桂的使者以後,立即傳知駐紮在近處的諸王、貝勒、貝子、公、三品以上文武大臣,火速來攝政王帳殿,商議軍務大計,不得遲誤,而駐紮在遠處的王公大臣就不必來了。

    大家熟知睿親王的軍令甚嚴,且是在大政殿處分肅親王豪格和斬了大臣楊善等人數日之後,誰也不敢大意,立即飛馬而來。

    約摸兩頓飯的工夫,以英王阿濟格、豫王多铎為首的諸王、貝勒、貝子、公、文武大臣等二十餘人,紛紛來到,進入帳殿,向攝政王行禮後,在厚厚的氈上坐下。

    大家已經知道吳三桂派來使者借兵的事,但不知攝政王如何決策。

    有人正要詢問,範文程和洪承疇進來了。

    他們剛剛在氈上坐下,攝政王馬上問道: “你們同吳三桂的使者談過話了?” 範文程答道:“啟禀攝政王爺,我們在洪學士的帳中同他們談過了,情況也問清楚了。

    ” “吳三桂為什麼急于前來借兵?” 範文程回答說:“李自成親自率領大軍讨伐吳三桂,吳三桂隻有山海衛一座孤城,兵力不如流賊,害怕無力抵禦,所以派遣副将楊坤、遊擊郭雲龍前來借兵。

    ” “李自成何時離開北京往東來?” “本月十二日,流賊的人馬開始從通州和北京出動,李自成本人于十三日出正陽門向山海衛來,把崇祯的太子和永王、定王帶在身邊,還帶着吳三桂的父親吳襄。

    ” “吳三桂打算如何對流賊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