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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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點頭笑着說: “我隻留你們住兩天,一定給你們一句滿意的囫囵話,請放心。

    ” 張若麒已經對此行完全失望,望着半涼的酒杯,默然不語。

    楊-正要說話,行轅軍需官和一位文巡捕各捧一個沉甸甸的紅綢包袱進來。

    楊-因為兩位客人面前的酒宴桌上杯盤羅列,趕快親自拉了兩把空椅子,每位客人的身邊放了一把,吩咐将包袱放在空椅子上。

    兩位客人已經心中明白,眼神一亮,各自望了身邊的紅綢包袱,掩蓋住心中的喜悅,裝出詫異神情,同時問道: “這是什麼?什麼?” 軍需官二人趕快退出,并不說話。

    吳三桂叫仆人快拿熱酒。

    熱酒還未拿到時候,楊-打開一個紅綢包袱,笑着說道: “我家伯爺因二位大人奉李王欽差,風塵辛苦,前來犒軍,敬奉菲薄,聊表心意。

    送每位大人程儀足元寶四十錠,合實足成色紋銀兩千兩,萬望笑納。

    至于随來官兵,明日另有賞銀。

    ” 唐通和張若麒也想到吳三桂會送程儀,但是隻想到每人大概送二三百兩,至多五百兩,完全不曾料到每人竟是兩千兩。

    這太出人意料了。

    他們吃驚,高興,但又連聲推辭。

    最後唐通将新斟滿的酒杯,一飲而盡,哈哈大笑,大聲說道: “這,這,這真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叫我怎麼說呢?平西伯,你有需要效勞之處,隻管說,弟一定盡力去辦!哈哈哈哈……” 張若麒雖然心中更為激動,但仍不失高級文官風雅,端起斟滿的酒杯,先向吳三桂舉舉杯子,又向楊-等舉舉杯子,說道: “值此江山易主、國運更新之際,故人相逢,很不容易。

    承蒙厚贶,愧不敢當。

    既然卻之不恭,隻好恭敬拜領。

    俗話說,金帛表情誼,醇酒見人心。

    弟此時身在客中,不能敬備佳釀,以表謝忱;隻好借花獻佛,敬請共同舉杯,一飲而盡。

    請!請!” 大家愉快幹杯之後,楊-為兩位貴賓斟滿杯子,向客人說道: “請二位大人放心。

    下官剛才已同我家伯爺商定,明日要與關甯重要文武密商投降大順的事。

    如今合關甯兩地為一體,家大業大,麾下文武成群,有人願意投降順朝,有的不忘大明,所以我家伯爺對此事一時不能決定。

    幸有二位大人奉李王欽差,今日攜重金光降山海,一則犒軍,二則勸降,使那些有意投降的文武要員,心情為之振奮。

    剛才我同平西伯商定,趁你們二位帶來的這一陣東風……” 唐通笑道:“子玉,我們是從西邊來的。

    ” “定西伯,那還是勸降的東風呀。

    趁你們帶來的這一陣東風,明日的會議就好開了。

    ” 唐通說:“子玉副總兵,我的老弟,請恕我是個武人,一向說話好比竹筒倒豆子,直來直去。

    家有千百口,主事在一人,明日你們開文武要員會議,投降大順的決定權在平西伯手裡,不在别人!” 吳二桂說:“唐大人說的是,明日我當然要拿出我自己的主張。

    ” 楊-又接着說:“明日不但要同關甯大軍的文武要員密商,還要同本地的重要士紳密商。

    ” 唐通說:“啊呀?還要同地方士紳密商?!” “是的,不能瞞過地方士紳。

    ” “兵權在平西伯手裡,與地方士紳何幹?” “不,唐大人。

    我家平西伯奉旨護送甯遠十幾萬百姓進關,入關後分住在附近幾縣。

    大順兵占據北京之後,近畿各州縣并未歸順,關内地方并未背叛明朝。

    倘若我關甯将士不與地方士紳商量,一旦宣布投降,散居附近各處的入關百姓與将士家屬豈不立刻遭殃?所以同居住在山海衛城中的地方士紳商議,必不可少。

    你說是麼?” 唐通說道:“子玉,你想得很周到,但怕夜長夢多,誤了大事。

    ” 張若麒說:“唐大人,我們隻好停留兩三天了。

    ” 楊-說:“張大人說的是,如此大事,不可操之過急。

    好比蒸馍,氣不圓,镆不熟嘛。

    ” 唐通苦笑點頭,同意在山海衛停留兩三日,然後回京複命。

    況目他已經得了吳三桂贈送的豐厚程儀,更多的話不好說了。

    但又心思一轉,他已經以大明朝敕封定西伯的身份出居庸關三十裡迎降李自成,這件事好比做投機生意,一時匆忙,下的本錢太大;倘若再因為來山海衛勸降不成連老本也賠進去,兩千兩銀子的程儀又算得什麼!他重新望着吳三桂說道: “平西伯,你我是松山戰場上的患難之交,又是崇祯皇帝同時敕封的伯爵,這情誼非同尋常。

    奉新主兒李王欽差,我與張大人前來勸降,還帶着令尊老将軍的一封家書,我原想着我們之間可以無話不談,推心置腹,好好商量,走出活棋。

    我們不說在李王駕前建功立業,至少應該不受罪責,在新朝中平安保有祿位。

    可是對我們奉欽命前來勸降的這件大事,你平西伯連一句轉圜的話也不肯說,叫我們一頭碰在南牆上,如何向李王回話?” 唐通的話飽含着朋友感情,不談官面文章,使吳三桂不免有點為難。

    他心中矛盾,面露苦笑,看看楊-和另外兩位陪客飲酒的親信文武,然後又望望張若麒。

    他的這種為難的神态,被張若麒看得清楚。

    張若麒在心中很贊賞唐通的這番言辭。

    他知道唐通的肚子裡還藏有一把殺手锏,不到萬不得已不肯使用。

    他向唐通使個眼色,鼓勵他把話說完,而他的眼色隻有唐通一個人心領神會,竟然瞞住了吳三桂和楊-等人。

     唐通話頭一轉,說道:“平西伯,我的患難朋友,我的仁兄大人,有一件事情你是大大地失策了!” 張若麒明白唐通的話何所指,在心中點頭說:“好,好,這句話挑逗得好!武人不粗,粗中有細!從今晚起,我要對唐将軍刮目相看!” 唐通接着對吳三桂說:“我已經說過,我是竹筒倒豆子,肚裡藏不住話,對好朋友更是如此。

    ” 吳三桂問道:“不知唐大人所言何事?” 唐通說道:“去年的大局已經不好,明朝敗亡之象已經明顯,好比小秃頭上爬虱子,誰都能看得清楚。

    可是就在這時,你奉密诏進京述職。

    臨離京時你将陳夫人帶回甯遠,卻将令尊老将軍與令堂留在京城,豈不是大大失策?如今老将軍落在李王手中,成為人質。

    萬一不幸被殺,豈不是終身傷痛?世人将怎樣說你?後人将怎樣說你?豈不罵你是愛美人不愛父母?仁兄,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太失策了!” 吳三桂神色愁苦,歎一口氣,小聲問道:“家嚴與家母留在北京的内情你不知道?” 唐通實際早已聽說,裝作不知,故意挑撥說道:“我不在北京做官,所以内情一概不知。

    如今有些人不知你父母住在北京,誤認為你在北京沒有骨肉之親,沒有連心的人,才決計抗拒向李王投降,博取明朝的忠臣虛名。

    你在北京府上的父母雙親,結發賢妻,全家三十餘口,随時都會被屠殺,他們每日向東流淚,焚香禱告,隻等你說一句投降之話。

    令尊老将軍為着全家的老幼性命,才給你寫那封十分懇切的勸降家書,你難道無動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