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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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收下銀子,對他們就好說私話了。

    ” “他們肯收下麼?” “他們也會說推辭的話,可是心中高興。

    俗話說‘黑眼珠見不得白銀子’,何況他們!” “他們?” “是的,他們更愛銀子。

    ” “你怎麼知道?” “唐通在談話中已經露出實情:跟着李自成打天下的陝西将士,因為勝利,十分驕傲,把新降的将土不放在眼裡,視如奴仆。

    據我們的細作禀報,破了北京以後,陝西将士駐在北京城内,勒索金銀,搶劫奸淫,紀律敗壞。

    唐通的兵隻能駐在遠郊和昌平一帶。

    原來在明朝就欠饷,如今在李王治下,也未發饷。

    不要說他的将士很窮,他自己雖是定西伯兼總兵官,也是窮得梆梆響。

    ” 吳三桂笑着點頭,說道:“老陝們在北京城大口吃肉,唐通的人馬連肉湯也沒有喝的。

    不虧,誰叫他搶先迎降,背叛崇祯皇帝!” “張若麒更是窮得梆梆響,”楊柳接着說,“更巴不得有人送他一點銀子救急。

    ” 吳三桂問:“他也很窮?” 楊-笑着說:“伯爺,你怎麼忘了?他一直是做京官的,沒有放過外任。

    松山兵敗之前,他做過兵科給事中,後升任兵部職方司郎中,後來又奉欽命為洪承疇的監軍,因兵敗受了處分。

    萬幸沒有被朝廷從嚴治罪,勉強保住祿位。

    做京官的,尤其像兵部職方司這樣的清水衙門,雖為四品郎中,上層官吏,卻好比在青石闆兒上過日子,全靠向那些新從外省進京的督撫等封疆大員打秋風過日子,平日無貪污機會,所以最需要銀子使用。

    ” 吳三桂哈哈大笑,爽快地說:“既然這樣,我送他們每人兩千兩銀子的‘程儀’;不必小手小腳!” 楊-說道:“伯爺如此慷慨,我們的一盤棋就走活了!鈞座,就這樣辦?” “一言為定,就這麼辦吧。

    反正銀子是李賊送來的,羊毛出在羊身上。

    正如俗話說的,拿他的拳頭打他的眼窩。

    我要使唐通和張若麒明為闖王所用,暗歸我用。

    ” 吳三桂感慨說:“李自成造反造了十六七年,身邊竟沒有忠心耿耿的人員可用。

    就派遣新降順的,不同他一心一德的文臣武将前來這一點說,也看出他畢競是個流賊,不是建立大業的氣象!” 吳三桂立刻命一仆人到隔壁院中告訴行轅軍需官,趕快取出四千兩銀子,每兩千兩用紅綢子包為一包,親自送來備用。

     過了片刻,軍需官同一個親兵提着兩包銀子來,放在地上。

    吳三桂問道: “每包兩千兩,沒有錯吧?” “回伯爺,卑職共取八十錠元寶,分為兩包,沒錯。

    ” 楊-是很有心計的人,忽然一個疑問閃過眼前。

    他趕快從一個紅綢包中取出兩錠元寶,放在桌上,在燭光下閃着白光。

    他拿起一錠元寶,看看底上鑄的文字,吩咐說: “這新元寶不能用,一律換成舊元寶,隻要是成色十足的紋銀就行。

    ” 吳三桂一時不解何意,望着閃光的新元寶問道: “難道這些元寶的成色不足?” “不是,伯爺,這新元寶萬不能用!” “為什麼?” “伯爺,據密探禀報,流賊占了北京以後,除逮捕六品以上官員拷掠追贓之外,還用各種辦法搜刮金銀、貴重首飾等值錢之物。

    據說共搜刮的銀子有七千萬兩,命戶部衙門的寶源局日夜不停,将銀子熔化,鑄成元寶,每一百錠新元寶,也就是五千兩銀子裝入一個木箱,派一位名叫羅戴恩的将領率領三千精兵,将這七千萬兩銀子運回西安。

    這送來犒軍的銀子就是從那準備運回西安的銀子中取出來的。

    我一看這是新元寶,心中就有些明白,再看看元寶底上,鑄有‘永昌元寶’四個字,心中就全明白了。

    俗話說,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萬一被李賊知道,不惟我們賄賂唐張的密計失敗,他們也會被李賊殺掉。

    這可不是玩的!” 吳三桂恍然明白,向軍需官問:“我們的庫中有沒有舊的元寶?” 軍需官恭敬回答:“回伯爺,這次我們是奉旨放棄甯遠,連倉庫底兒都掃清,所有積存的銀子都搬進關了。

    元寶不少,也都是十足紋銀,五十兩一錠,不過沒有這新元寶銀光耀眼,十分好看。

    我們運進關的舊元寶,有萬曆年間的。

    天啟年間的、崇祯初年的,有戶部衙門鑄造的,有南方鑄造的,南方元寶是由漕運解到戶部的,都作為關外饷銀運往甯遠。

    伯爺若說換成舊元寶,卑職馬上就換,有的是!” 吳三桂點頭說:“你趕快換吧,八十錠元寶仍然分成兩包,馬上送到酒席宴前。

    ” “遵命!” “子玉,”吳三桂轉向楊砷說,“我們快回宴席上吧,就按照剛才商量好的話說。

    ” 剛才吳三桂和楊-離開大廳以後,雖然還有一位将領和一位掌書記陪着客人飲酒,但是酒宴上的情緒變得十分沉悶,酒喝得很少,談話也無興緻,兩位前來犒軍和勸降的大順欽差不時地互遞眼色,各自在心中暗測:吳平西同楊子玉在商議什麼事兒?……他們正在納悶,忽見大廳外有燈籠閃光,同時聽見仆人禀道: “伯爺駕到!” 陪着客人吃酒的那兩位平西伯手下文武要員,即一位姓李的總兵官和一位姓丁的書記官立時肅然起立,避開椅子,眼睛轉向門口,屏息無聲。

     唐通和張若麒雖是大順欽差,在此氣氛之下,也跟着起立,注目大廳門口。

    唐通在心中嘀咕: “媽的,老子早降有什麼好?反而降低了我大明敕封定西伯的身價!” 張若麒的心頭怦怦亂跳,對自己說:“大概是決不投降,要将我同唐通扣押,給李自成一點顔色,讨價還價!” 吳三桂面帶微笑進來了。

    楊-緊跟在他的身後。

    他一進客廳,一邊向主人的座位走一邊連連拱手。

    就座以後,随即說道: “失陪,失陪。

    因與子玉商議是否投降的事,失陪片刻,未曾勸酒。

    叨在松山戰場的患難之交,務乞兩位大人海涵。

    來,讓我為二位斟杯熱酒!” 唐通說:“酒已經夠了。

    還是說正事吧。

    平西伯,我同張大人如何向李王回話?” 吳三桂也不勉強斟酒,按照同楊-商量好的意思,說今日已經夜深,必須明日同手下重要文武官員再作商議,方好決定。

     唐通說道:“平西伯,你是武人,我也是武人,又是松山戰場上的患難之交。

    你也知道,我同張大人都不是陝西人,也不是李王的舊部,在大順朝中,初次奉欽差前來為李王辦理大事。

    我不知張大司馬①怎麼想的,我隻怕勸降不成,又犯了贻誤戎機的罪,正如俗話說的吃不消兜着走。

    我們停留一天兩天,等候你與麾下重要文武要員商量定奪,不是不可以,可是得給我們一句囫囵話,讓我們好回北京複命。

    月所仁兄,你是明白人,你說是麼?” ①大司馬--明代官場習慣,稱兵部尚書為大司馬。

    張若麒前來勸降,李自成授予他兵部尚書銜。

     吳三桂因見唐通的話幾乎等于求情,才來到時那種欽差大臣的口氣完全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