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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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宗墳墓。

    親戚和故舊都在甯遠。

    他的舅父祖大壽投降滿洲後,住在沈陽,可是祖大壽的莊田和祖宗墳墓也在甯遠。

    舅母左夫人為照料莊田,也經常回甯遠居住。

    所以吳三桂對沈陽動靜十分清楚。

    他知道多爾衮正在準備率八旗精兵南下,打算從薊州和密雲一帶進入長城。

    所以他認為隻要能夠推遲李自成前來進攻山海關的時日,事情就有變化,他就可以讓清兵和大順軍在北京附近厮殺,他自己對戰争“作壁上觀”了。

    但是他不能将這種想法說出口來,隻同他的親信副将楊-交換了一個狡猾的微笑,然後向唐通說道: “定西伯爺,你說的很是。

    山海衛這座城池,從外邊攻,堅不可摧;從裡邊攻,并不堅固。

    可是弟手中有幾萬訓練有素的關甯精兵,善于野戰。

    目前我退守孤城,但是我的糧饷不缺,至少可支持半年。

    紅衣大炮和各種大小火器,也都從甯遠遠來,既便于野戰,也利于守城。

    定西伯,倘若戰事不能避免,戰場不是在山海衛的西城,也不是争奪西羅城,必定是在石河西岸。

    那裡是平原曠野,略帶淺崗,利于野戰。

    自北京至山海,七百餘裡。

    我軍以逸待勞,準備在石河西岸迎敵。

    萬一初戰不利,可以退回西羅城。

    石河灘盡是大小石頭,人馬不好奔馳,又無樹木遮掩,連一個土丘也沒有。

    倘若敵人追過石河灘,架在西羅城上的紅衣大炮和各種火器,正好發揮威力,在河灘上殲滅敵人。

    總而言之,天時、地利、人和,全在我這方面。

    我怕什麼?李自成難道沒有後顧之憂麼?他能在石河西岸屯兵多久?” 張若麒畢竟是讀書人,從吳三桂的口氣中聽出來滿洲人将要向中國進兵的消息,這正是他所擔心的一件大事。

    他趁機會向吳三桂問道: “平西伯爺,沈陽方面可有向中國進兵的消息?” 吳三桂趕快回答:“自從我奉旨放棄甯遠,率數萬将士保護甯遠百姓進關以後,清兵占領甯遠,不敢向關門進逼,雙方相安無事。

    本轅所關心的是北京消息,不再派人打探沈陽動靜,所以從沈陽來的音信反而不如北京。

    張大人,你在先朝曾以知兵著名,如今在新朝又受重任。

    你問我,我問誰?” 張若麒聽吳三桂提起前朝的事,感到臉上微微發熱。

    但是他斷定吳三桂必定知道沈陽情況,随即又問: “伯爺雖然不暇派人打探沈陽方面情況,但鈎座世居遼東,父子兩代均為邊鎮大帥,對滿洲情況遠比内地文武官員熟悉。

    據麾下判斷,滿洲人會不會乘李王在北京立腳未穩,興兵南下?” 吳三桂略微沉吟片刻,用很有把握的口氣說道:“我世受明朝厚恩,今日隻有決計讨賊,義無反顧。

    不論清兵是否南犯,一旦時機來臨,我都要恢複大明江山,為先帝複仇,其他不必多言。

    但我同二位原是故人,共過患難,所以我不能不說出我的真心實話。

    請你們隻可自己心中有數,回北京後不可告訴李王。

    為李王打算,他來山海衛找我的麻煩,對他十分不利。

    請你們勸他,他想用兵力奪取山海關決非易事,最好不要遠離北京。

    ” 唐通和張若麒已經聽出來,吳三桂必定得到了清兵即将南下的探報,明白他們奉李王欽差來犒軍和勸降,隻能無功而回。

    張若麒向吳三桂問道: “既然你不忘大明,執意不降。

    我們也不敢在此久留。

    你可否命帳下書記今夜給李王寫封回……” 吳三桂顯然在李自成的犒軍使者來到前就已經同他的左右親信們研究成熟,所以不假思索馬上回答: “請你們二位向李王回禀,我的意思是:像這樣大事,我必須同手下将領門認真商量,才好回答,望李王稍候數日。

    ” 唐通問:“請你簡單地寫封回書,隻說四萬兩銀子和一千兩黃金已經收下,對李王欽差我們二人攜重金前來犒軍表示感謝,暫不提投降的事,豈不好麼?” 吳三桂笑着回答:“在二位光臨山海衛之前,我已經與帳下親信文武仔細研究,隻可請你們口頭傳言,不能同李王書信來往。

    ” 張若麒問道:“這是何故?” 吳三桂說:“請你們想一想,我在書信中對李王如何稱呼?我若稱他陛下,豈不承認我向他稱臣了?倘若我罵他是逆賊,豈不激怒了他?” 唐通比吳三桂大十來歲,在心中罵道:“這小子真夠狡猾!”他後悔當日自己出八達嶺三十裡迎接李自成,十分欠缺考慮。

    倘若憑八達嶺長城險關死守數日,同李自成讨價還價,決不會像今日這般窩囊!他想,既然吳三桂堅決不肯投降,他同張若麒就應該立刻回京複命,免得李王責怪他們來山海衛勸降不成,反而贻誤戎機。

    略微想了片刻,對吳三桂說道: “平西伯,既然我同張大人前來勸降無功,不敢在此久留,明日即啟程回京複命……” 不待他說完,吳三桂即回答說:“兩位大人風塵仆仆來此,務請休息三天,然後回京不遲。

    ” 張若麒說:“李王令嚴,弟等勸降不成,決不敢在此多留,明日一定啟程。

    至于犒軍的金銀與綢緞等物,既已收入伯爺庫中,則請務必賜一收據,以為憑證。

    ” 吳三桂苦勸他們停留三天,表面上十分誠懇,實際上他斷定清兵即将南下,便想以此盡量拖延李自成東來時間,縱然能拖延一天兩天也好。

    唐、張二人似乎也猜到了吳三桂的用意。

    他們從北京動身時原有一個好夢,想着憑他們攜來如此多的犒軍金銀,加上他們同吳三桂原是故人,曾在松山戰役中共過患難,況如今崇祯已經殉國,明朝已亡,勸說吳三桂投降大順,應該并不困難。

    隻要能勸降成功,為大順皇帝釋去肘腋之患,順利舉行登極大典,他們二人就對大順朝立了大功。

    不曾料到,從他們到來以後,吳三桂對他們雖是盛情款待,言談間卻沒有露出降意,總說他兩世為遼東封疆大将,蒙先帝特恩,晉封伯爵,所以他将竭力守住山海孤城,既不向北京進兵,也不願投降新主。

    唐通也是明朝的總兵官,也在幾個月前被崇祯皇帝特降隆恩,饬封伯爵,奉命鎮守居庸關,阻擋流賊,而他卻出關三十裡迎接李自成。

    聽了吳三桂拒降的話,他暗中慚愧,對飲酒無情無結,幾乎是用懇求的口氣說道: “平西伯,你如此要做大明忠臣,堅不投降,人各有志,弟不敢多功。

    弟等回京,如何向李王回話?” 吳三桂說道:“犒軍的金銀和細軟之物,我分文不要,你們二位仍舊帶回北京,奉還李王好麼?” 唐通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笑過後說道:“平西伯,你要我同張大人死無葬身之地麼?” 吳三桂陪笑說:“我們是松山患難之交,斷無此意。

    ” 唐通說道:“縱然你無意使我與張大人在山海衛死無葬身之地,但是你的麾下将士一聽說犒軍的金銀細軟被帶回北京,豈不激起兵變,我們還能活着離開山海衛?” 吳三桂笑着說:“你放心,念起我們三個人在松山戰場上風雨同舟,我派遣五百騎兵護送犒軍的金銀細軟平安出境,直送到百裡之外。

    ” 唐通趁着五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