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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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聖駕離土城關隻有幾裡遠了,他立刻率領駐紮在西直門、德勝門和安定門以外的果毅将軍以上的将領,在土城關外,列隊道旁。

    因為是在作戰時候,免去大禮,武将們隻随着劉宗敏在馬上躬身抱拳,齊聲說道: “恭迎聖駕!” 李自成向劉宗敏問到包圍北京的情況,劉宗敏回答說: “北京内外城有數十裡,内城最為重要。

    我軍已将内外城的東、西、北面包圍,不使崇祯逃跑。

    南城是外城,隻将外城的各城門派兵包圍,另外派騎兵不斷巡邏,使外城與外地斷絕消息。

    攻城的大炮都已經架設齊備,所需登城雲梯,統限今夜準備停當。

    ” 李自成滿意地點頭,說道:“大家辛苦幾天,破了北京之後,将士們都為國立了大功,孤不吝從優升賞。

    ” 衆将領在馬上又一次抱拳躬身,齊聲說道:“恭謝陛下鴻恩!” 随即,劉宗敏率領一批武将護衛聖駕前進。

    駐德勝門和安定門外的将領們恭送皇上啟駕後,分路馳回駐地。

     李自成的禦營騎兵進土城關以後約走一裡多路便向西轉,數裡後遇大道再向南轉,然後從西直門外萬驸馬别墅①白石橋附近繼續向南,向釣魚台方向走去。

    守城的人們望見城外走過的兩千多軍容整齊的騎兵,中間有一柄黃傘和簡單的儀仗,還有一群穿文官衣服的人都騎馬追随在黃傘的後邊,猜到必是李自成來到了北京城外。

    許多守城的太監和市井百姓從城垛的缺口問露出頭來,紛紛觀看。

    盡管城頭上架設有許多大炮,特别是在西直門到阜成門的幾處敵台上架設着威力很大的紅衣大炮,但是沒有人敢對李自成和他的禦營騎兵開放一炮。

    守城的太監和百姓都認為明朝的大勢已去,害怕激怒了李闖王,城破之後會遭到屠戮。

    當然,劉宗敏不是一個粗心人,他命張鼐駐紮在阜成門外月壇内,從西直門的北邊到阜成門的南邊,面對城牆,用沙包堆成了許多炮台,安放大炮,隻要城頭上敢放一炮,張鼐就将紅旗一揮,馬上會有許多大炮接連向城上打去。

     ①萬驸馬别墅--在今白石橋和動物園一帶。

     正在這時,分明是烏龍駒也明白北京已經到了,興奮地蕭蕭長嘶。

    李自成駐馬西望,但見夕陽街山,西山一帶山勢重疊,郁郁蒼蒼,确如宋獻策所言,西山王氣很盛。

    他含笑點頭,在心中說道:“占了北京,江山就算定了!”随即勒住馬缰,停止前進。

    他一停止,他身後的隊伍全停止了,而在前邊的扈從親軍也立刻由李雙喜傳令停止了。

    他回頭一望,對身邊的傳宣官輕聲說:“請丞相和兩位軍師!”一個傳宣官向後大聲傳呼: “丞相和軍師們見駕!” 牛金星、宋獻策和李岩聽到傳呼,立即将絲缰一提,趕到聖駕旁邊,聽候谕旨。

    李自成面帶躊躇滿志的微笑,說道: “一年前,我們此時正在襄陽,那時還沒料到如今能夠來到北京!” 牛金星回答說:“可見陛下今日奪取明朝天下既是順天應人,亦是水到渠成。

    ” 李自成問道:“獻策,你昨夜曾說,如十八日有微雨,十九日黎明可以破城。

    我看,現在天氣似乎要晴,倘若明日無雨,破城還得數日,還需要一次惡戰麼?” “以臣看來,隻等城内有變,不需流血強攻。

    ” 李自成望望城頭,說道:“今晚要做好攻城準備,能夠不用猛攻,逼迫城中投降才好。

    ” 牛金星在馬上躬身說:“今日在沙河鎮休息時,杜勳曾對臣言,他願意明日缒入城去,面見崇祯,苦功崇祯讓位,但請陛下對崇祯及其宮眷一人不殺,優禮相待。

    ” 李自成向宋獻策問道:“此事軍師知道麼?” 宋獻策說:“丞相對臣說過,臣當時也問了杜勳,看杜勳确實是出于為新朝立功獻忠之心,并無欺騙陛下之意。

    ” “崇祯會不會将他殺掉?” “臣也以此為慮,但杜勳說他願冒殺身之禍,也要進宮去苦功崇祯讓位。

    ” “啟東,此事是否可行?” “臣以為不妨一試。

    如杜勳被殺,不過死一個投順太監耳,于我無損。

    如杜勳見崇祯勸說成功,則陛下能于成功之後,以禅讓得天下,亦是千古美名。

    ” “好,叫杜勳今夜見我!” 李自成将鞭子輕輕一揚,同時将左手中的杏黃絲缰輕輕一提,烏龍駒緩緩前進。

    不需他說出一句話,整個扈駕的官員、騎兵、黃傘和儀仗,都在斜陽的照射下,肅靜地向釣魚台方向走去。

    西城上的守城軍民用吃驚的眼光向城外觀望,不敢放炮,不敢叫罵,甚至沒有喧嘩之聲。

     自從今年元旦李自成在長安宣布建立大順朝,改元永昌,将在襄陽建立的中央政府大加充實之後,雖然他還沒有正式登極,為着表示謙遜,暫時自稱為“孤”,不肯稱“朕”,但是文武群臣在實際上都把他當皇上看待。

    現在他暫時落腳在阜成門外釣魚台這個地方,等候進入北京,建立他的“不朽大業”。

    他手下的舊人,大家記憶猶新:最初他不管在什麼地方暫時停留,都稱做“盤”,是豫陝一帶杆子口頭稱“盤駐”一詞的省略,後來人馬衆多,稱做駐紮或駐兵。

    從西安建國以後,他自己暫駐的地方不再叫做駐紮,而稱做駐跸。

    從前他同高夫人和親兵們駐紮的院落叫做老營,部下将領們和相随日久的老兵可以較随便地出入老營;後來稱了大元帥,老營的戒備嚴了許多;稱了新順王,居住的地方戒備更嚴了,并且将襄王府改為新順王府,不再稱老營了。

    到了西安以後,改西安為長安,改新順為大順,以秦王府為大順王宮,一般将領想進王宮見皇上可不容易。

    今年正月,他以大順皇帝身份離開西安,向北京進兵,一路之上,駐的房屋稱做行宮,軍帳稱做禦帳,而駐紮叫做“駐跸”,對他的特殊警衛工作叫做“警跸”。

    雖然這“駐跸”和“警跸”兩個詞兒都是從上古傳下來的,在當今人們的口頭上,“跸”字早已沒人使用,大順将士們在說到這兩個詞兒時都不習慣,然而這是國家禮制攸關的事,不能不命令将士們逐漸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