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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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權獨攬的人,因而也是令人嫉妒,令人害怕,令人佩服的人。

     到睿王府大門前下馬之後,他匆匆向裡走去,恰好他的福晉帶着幾個婦女送肅王的福晉走出二門,正下台階。

    肅王福晉看見睿親王,趕快進在路邊,恭敬而含笑地行屈膝禮,說道: “向九叔王爺請安!” “啊?你來了?”多爾衮略顯驚詫,望着肅王福晉又問,“留下用午膳嘛,怎麼要走了?” “謝謝九叔王爺。

    我來了一大陣,該回去了。

    我來的時候,肅王囑咐我代他向九叔請安。

    ” “他在肅王府中做些什麼事呀?” “不敢承輔政叔王垂問。

    自從他幾個月前受了九叔王爺和鄭親王的責備,每日在家中閉門思過,特别小心謹慎,不敢多與外邊來往。

    悶的時候也隻在王府後院中練習騎射。

    他隻等一旦輔政叔王率兵南代,進攻北京,他随時跟着前去,立功贖罪。

    ” 多爾衮目不轉睛地在肅王福晉的面上看了片刻,一邊猜想她的來意,一邊貪婪地欣賞她的美貌和裝束。

    她隻有二十四五歲年紀,膚色白皙,明眸大眼,戴着一頂貂皮圍邊、頂上繡花、綴有一雙繡花的下有銀鈴的長飄帶“坤秋”。

    多爾衮看着,心頭不覺跳了幾下,笑着說道: “如今盛京臣民都知道流賊李自成率領數十萬人馬正在向北京進犯、已經到了山西境内。

    有不少大臣建議我率領大清兵要趕在流賊前邊,先去攻破北京,滅了明朝,再迎頭殺敗流賊。

    至于我大清兵何時從盛京出動,尚未決定。

    我同鄭親王一旦商定啟程的日期,自然要讓肅親王随我出征,建功立業。

    我雖是叔父,又受群臣推戴,與鄭親王同任輔政,可是我的身上有病,不能過分操勞。

    肅親王是先皇帝的長子,又自幼随先皇帝帶兵打仗,屢立戰功。

    一旦興兵南下,我是要倚靠肅親王的。

    你怎麼不在我的府中用膳?” “謝謝叔王。

    我已經坐了很久,敝府中還有不少雜事,該回去了。

    ” 肅王福晉又向多爾衮行了一個屈膝禮,随即别了輔政睿親王和送她的睿王福晉等一群婦女,在她自己的仆婢們服侍下出睿王府了。

     多爾衮從前也見過幾次豪格的福晉,但今天卻對她的美貌感到動心,他走進寝宮,在溫暖的鋪着貂皮褥子的炕上坐下去,命一個面目清秀的、十六七歲的婢女跪在炕上替他捶腿。

    另一個女仆端來了一碗燕窩湯,放在炕桌上。

    他向自己的福晉問道: “肅王的福晉來有什麼事?” “她說新近得到了幾顆大的東珠,特意送來獻給輔政叔王鑲在帽子上用。

    我不肯要,說我們府中也不缺少這種東西,要她拿回去給肅親王用。

    她執意不肯拿回,我隻好留下了。

    ”睿王福晉随即取來一個錦盒,打開盒蓋,送到睿親王眼前,又說道:“你看,這一串東珠中有四顆果然不小!” 多爾衮随便向錦盒中瞄了一眼,問道:“她都談了些什麼話?” “她除談到肅親王每日閉門思過,悶時練習騎射的話以外,并沒談别的事兒。

    ” “她是不是來探聽國家大事的?” 福晉一驚,回答說:“噢!她果然是來打聽國家大事的!她對我說,朝野間都在談論我大清要出兵伐明,攻破北京,先滅了明朝,再消滅流賊。

    她問我,是不是輔政叔王親自率兵南下?是不是最近就要出兵?” “你怎麼回答?” “我對她說,我們睿王府有一個規矩,凡是國家機密大事,王爺自來不在後宮談論,也不許宮眷打聽。

    你問的這些事兒我一概不知。

    ” “你回答得好,好!” 多爾衮趕快命宮婢停止捶腿,忽地坐起,将剩下的半杯已經涼了的燕窩湯一口喝盡,匆匆地離開後宮。

     他回到正殿的西暖閣,在火盆旁邊的圈椅中坐下,想着豪格如此急于打聽他率兵南下的消息,必是要趁他離開盛京期間有什麼陰謀詭計。

    然而又不像有什麼陰謀詭計,因為他個會将豪格留在盛京,豪格也不會有此想法。

    到底豪格命他的福晉來睿王府送東珠是不是為了探聽消息?……很難說,也許不是。

    忽然,肅親王福晉的影子出現在他的眼前。

    那發光的、秀美的一雙眼睛!那彎彎的細長蛾眉!那紅潤的小口!那說話時露出的整齊而潔白的牙齒!他有點動心,正如他近來常想到福臨的母親時一樣動心。

    不過對莊妃(如今的皇太後)他隻是懷着極其秘密的一點情欲,而想着肅親王的福晉,他卻忍不住在心中說道: “豪格怎麼會有這麼好的老婆!” 在他的眼前,既出現了肅親王府中的福晉,也同時出現了年輕的聖母皇太後,兩個美貌婦女在眼前忽而輪流出現,忽而重疊,忽而他的愛欲略為冷靜,将兩人的美貌加以比較,再比較……啊,在心上比較了片刻之後,他更愛皇太後小博爾濟吉特氏!這位從前的永福宮莊妃,不僅貌美,而且是過人的聰慧,美貌中有雍容華貴和很有修養的氣派,為所有滿洲的貴夫人不能相比。

    她十四歲嫁給皇太極,皇太極見她異常聰明,鼓勵她識字讀書。

    她認識滿文和漢文,讀了不少漢字的書。

    所以透過她的眼神,她的言語,都流露出她是一位很不一般的女子。

    可惜,她是皇太後,好比是高懸在天上的一輪明月,不可能攬在懷中! 胡思亂想一陣,他的思想回到了小皇帝福臨春季上學的事上,離擇定的日子隻有幾天了。

    他命睿王府的一名官員去鳳凰樓(後宮的大門)向專管宮中傳事的官員說明輔政睿親王要在午膳以後,未申之間進宮,當面向聖母皇太後禀明皇上上學的各種事項。

    望着這名官員退出以後,他想着午膳後就要進宮去面見美貌的年輕太後,心中不由得怦怦地跳了幾下。

     睿親王打開一個鎖得很嚴的紅漆描金立櫃,裡邊分隔成許多檔子,擺放着各種機要文書。

    他先把吏部和兵部呈報的名冊取出,仔細地看了一遍。

    盡管他的記性很好,平素熟于朝政,對滿漢八旗人物、朝中文武臣僚,各人的情況,他都一清二楚。

    但是近來大清國正在興旺發達,家大業大,難免有記不清的。

    考慮到不日他就要率兵南下,應該将什麼人帶在身邊,将什麼人留在盛京,他必須心中有數,由他自己決定,不必同濟爾哈朗商量。

     仔細看了文武官員的名冊以後,他将要帶走什麼官員和留守盛京什麼官員,大體都考慮好了。

    總之他有一個想法,盛京不但是大清國的龍興之地,也是統馭滿洲、蒙古和朝鮮的根本重地,因此在他統兵南下之後,需要一批對他忠誠可靠的文武官員在盛京治理國事,鞏固根本。

     午膳以後,多爾衮在暖炕上休息一陣,坐起來批閱了一陣文件,便由宮女們服侍他換好衣帽,帶着護衛們騎馬往永福官去。

     聖母皇太後小博爾濟吉特氏尚在為丈夫服孝期間,知道多爾衮将在未末申初的時候進宮來見,便早早地由成群的宮女們侍候,重新梳洗打扮,樸素的衣服用上等香料薰過,頭上沒有多的金銀珠寶首飾,除幾顆較大的東珠外,隻插着朝鮮進貢的絹制白玫瑰花。

    盡管她在服孝期間屏除脂粉,但白裡透紅的細嫩皮膚依然呈現着出衆的青春之美,而一雙大眼睛并沒有一般年輕寡婦常有的哀傷神情,倒是在高貴、端莊的眼神中閃耀着聰慧的靈光。

     等多爾衮行了簡單的朝見禮以後,小博爾濟吉特氏命他在對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首先問道: “輔政親王,有什麼重要國事?” 多爾衮權傾朝野,此時對着寡嫂,心情莫名其妙地竟有點慌亂。

    他望了小博爾濟吉特氏一眼,趕快回避開使他動心的目光,說道: “臣有要事奏明太後,請左右暫時回避。

    ” 小博爾濟吉特氏流露出一絲不安的眼神,向左右輕輕一揮手。

    站在她身邊服侍的四個宮女不敢遲誤,立刻體态輕盈地從屋中退出。

     聖母皇太後原來知道多爾衮進宮隻是為着幼主福臨開始上學的事,沒想到多爾衮要她屏退左右,以為必有重要軍國大事,不宜使宮女聞知,不由得暗暗吃驚,心中問道:“難道就要出兵了麼?”等身邊沒有别人,皇太後頓覺心中不安。

    她同多爾衮既是君臣關系,又是叔嫂關系,而且最使她感到不安的是她同多爾衮年歲一樣,隻差數月。

    二人近在咫尺,相對而坐,更使她的心中很不自在。

    她聽說朝臣中有許多人都害怕多爾衮的炯炯目光,她也害怕。

    她不是害怕他的權勢,而是害怕同多爾衮四目相對。

    每當她見多爾衮在看她時,她禁不住趕快回避了他的目光,臉頰微紅,心頭突突直跳。

    不等多爾衮說話,她首先打破這難耐的沉默場面,用銀鈴一般的聲音問道: “九王爺,要出兵伐明麼?聽說朝廷上多主張我大清兵先破北京,再一戰殺敗流賊。

    可是這樣決定了?” 多爾衮在片刻間沒有說話。

    他原來打算先奏明幼主福臨如何開始上學的事,到最後提幾句眼前的軍國大計。

    他自從執掌朝政以來,既要利用小博爾濟吉特氏的聰明才幹和聖母皇太後的崇高地位,以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