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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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口回答,但是他故意向範文程問道: “從前,太宗爺主持朝政,有事就問範章京,聽範章京一言而定。

    範學士,你說,我大清國應該由誰具名為妥?” 範文程回答說:“此事在我國并無先例,恐怕隻得用兩位輔政王爺的名義了。

    ” 多爾衮搖搖頭,向濟爾哈朗問道:“鄭親王,你有什麼主張?” 濟爾哈朗說:“我朝已有定制:雖然設有兩位輔政,但朝政以睿親王為主。

    睿親王雖無攝政之名,卻有攝政之實。

    這一封給李自成的書信十分重要,當然應該用我朝輔政睿親王的名義發出,收信的是大順國王。

    ” 多爾衮面帶微笑,在肚裡罵道:“狡猾!愚而詐!”随即他不動聲色,向肅立恭候的值班學士說道:“李自成已經占有數省土地,在西安建立僞号,非一般土賊、流寇可比。

    為着使他對這封書信重視,對前去下書的使者以禮相待,以便查看李自成的實際兵力如何,也弄清楚他對我國有何看法,這封書信必須堂堂正正,用我國皇帝的名義緻書于他。

    不可用我國輔政親王的名義。

    這是我大清國皇帝緻書于大順國王!” 由于輸政睿親王的面谕十分明确,口氣也很果決,這位值班學士沒有再問,趕快退出去了。

     多爾衮等人繼續用膳。

    睿親王府的午膳隻有一個較大的什錦火鍋,另有四盤葷素菜肴。

    在午膳的時候,大家都不再談堆國事,東暖閣中肅靜無聲。

    鄭親王濟爾哈朗一邊吃一邊心中嘀咕:以大清國皇帝名義緻書李自成這樣的大事,多爾衮事前競沒有商量,甚至連招呼都不打一聲。

    洪承疇對睿聲王竟然用大清國皇帝的名義給流賊頭目李自成緻送“國書”,合謀滅亡明朝,心中實不贊成。

    他不敢說出自己的意見,隻好低頭用膳。

    在這件事情上,他更加看出來多爾衮正在步步向獨專朝政的道路上走去,利用順治的幼小,正如古語所雲:“挾天子以令諸侯。

    ”他更加明白多爾衮與皇太極的性格大不相同,今後倘若不謹慎觸怒了多爾衮,必将有殺身之禍。

     很快地用完午膳,大家随着睿親王回到西暖閣,漱過了口,重新圍着火盆坐下。

    王府的奴仆們悄悄地退了出去。

    多爾衮點着煙袋,吸了兩三口,向洪承疇問道: “洪學士,常聽說李自成有百萬之衆,所向無敵,使明朝無力應付,才有今日亡國之危,你為什麼說李自成的人馬并不很多?是不是有點兒輕敵?”看見洪承疇要站起來,多爾衮用手勢阻止,又說道:“在一起議論賊情,可以坐下說話。

    你是不是因為原是明朝大臣,與流賊有不共戴天之仇,慣于輕視流賊,所以不願說他的兵馬強盛?” “不然。

    臣今日為輔政工謀,為大清國謀,惟求竭智盡忠,以利輔政王的千秋功業。

    今日李自成是明朝的死敵,人人清楚。

    然而一旦李自成破了北京,明朝亡了,他就是我大清國的勁敵。

    臣估計,李自成到達北京城下,大概在三月中旬……” 多爾衮感到吃驚,問道:“隻有兩個月左右……難道沿途沒有攔阻?” “秦晉之間一條黃河,流賊踏冰渡河,竟未遇到阻攔,足見山西十分空虛、無兵防守。

    流賊過河之後,第一步是攻占平陽。

    平陽瓦解,太原必難堅守,破了太原之後,山西全省人心瓦解,流賊就可以長驅東進,所以臣估計大約三月中旬即可到北京城下。

    ” 範文程說道:“太原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流賊如何能輕易攻破?” 洪承疇說。

    “山西全省空虛,太原雖是省會,卻無重兵防守。

    況巡撫蔡茂德是個文人,素不知兵,手無縛雞之力。

    臣敢斷言,太原必不能守;蔡茂德如欲為忠臣,惟有城破後自盡而已,别無善策。

    ” 多爾衮又問:“你說李自成到北京的人馬隻有--” “十萬,頂多二十萬。

    ” 鄭親王插了一句:“老洪啊,南邊的事你最清楚。

    要是你把流賊到北京的兵力估計錯了,估計少了,我們在戰場上是會吃虧的!” “臣估計,假若流賊以三十萬人渡河入晉,實際可戰之兵不會超過二十五萬。

    入晉以後,凡是重要地方,必須留兵駐守,彈壓變亂。

    例如平陽為晉中重鎮,绾毂南北,必須留兵駐守。

    上黨一帶背靠太行,東連河内,在全晉居高臨下,自古為兵家必争之地,失上黨則全晉動搖,且斷入豫之路,故李賊必将派重兵前去。

    太原為三晉省會,又是明朝晉王封地。

    太原及其周圍數縣,明朝鄉宦大戶,到處皆是。

    流賊攻占太原不難,難在治理,故必須留下大将與重兵駐守。

    太原至北京,按通常進兵道路,應該東出固關,沿真定大道北上,進入畿輔。

    從太原至北京共有一千二百裡,有些重要地方,必須留兵駐守。

    臣粗略估計,李賊到達北京城下兵力,隻有十幾萬人,甚至不足十萬之數。

    但李賊破太原後向北京進犯路途,目前尚不清楚。

    等到流賊破了太原之後,方能知道流賊進犯北京的路途,那時更好判斷流賊會有多少人馬到達北京城下。

    ” 鄭親王問道:“從太原來犯北京,出固關,破真定往北,路途最近也最順。

    流賊不走這條路,難道能走别處?” 洪承疇說:“明朝在大同、甯武、宣府等處那有大将鎮守,且有重兵,都是所謂九邊重鎮。

    如留下這些地方不管,萬一這些地方的武将率領邊兵搗太原之虛,不惟全晉大亂,巳使李自成隔斷了關中之路,在北京腹背受敵。

    由此看來,李賊攻破太原之後,稍事休息,不一定馬上就東出固關,進攻真定,直向北京。

    說不定逆賊會先從太原北犯,一支人馬由他親自率領,破忻州,出雁門,攻占大同,而另由一員大将率領偏師,從忻州趨甯武。

    大同與甯武如被攻陷,即清除了太原與三晉的後顧之憂。

    依臣看來,倘若李賊破太原後仍有二十萬之衆,他會自率十萬人東出固關,經真定進犯北京。

    倘若他親自率大軍自太原北出忻州,攻占大同、甯武,不敢自太原分兵,即證明他的人馬不多。

    ” “有道理!有道理!”多爾衮在心中稱贊洪承疇非同一般,随即又問道:“李賊破了大同與甯武之後,仍然回師太原,出固關走真定北犯麼?” “不會。

    那樣繞道很遠,且費時日。

    ” “李賊從大同如何進犯北京?繞出塞外,豈不路程很遠?” “其實也遠不了多少。

    自太原向北,走忻州、代州,出雁門關,到大同,大約是七百裡路。

    自大同走塞外入居庸關到北京,約有九百裡路。

    從大同經宣府,直抵居庸關,并無險阻,也無重兵阻攔,可以利用騎兵長驅而進。

    ” 濟爾哈朗說:“可是八達嶺與居庸關号稱天險,明軍不能不守。

    ” “若以常理而言,王爺所論極是。

    然而目前明朝亡在旦夕,變局事出非常。

    太原如陷賊手,必然舉國震動,人心離散,有險而不能固守。

    流賊攻下大同與宣府之後,居庸關可能聞風瓦解,不攻自破。

    縱然有兵将效忠明朝,死守關門,但自古作戰,地是死的,人是活的。

    善用兵者可以乘暇搗隙,避實就虛,攻其所不備,趨其所不守,攻北京非僅有居庸關一途。

    明正統十四年秋天,英宗在土木堡兵潰,被也先所俘。

    十月間,也先乘北京空虛,朝野驚惶之際,長驅至北京城外,就避開居庸關,而是下太行,出紫荊關,循易州大道東來,如入無人之境。

    此是二百年前舊事,說明居庸關并不可恃。

    再看近十五年來,我大清兵幾次南下,威脅北京,馬踏畿輔,進入冀南,橫掃山東,破濟南、德州,大勝而還,都是避開山海關。

    所以依臣愚見,倘若逆賊走塞外東來,在此非常時期,明朝上下解體,士無鬥志,居庸關的守将會開門迎降,流賊也可以繞道而過。

    說不定流賊尚在幾百裡外,而勸降的使者早已進入居庸關了。

    ” 濟爾哈朗稱贊說:“老洪,你說得好,說得好,不怪先皇帝對你十分看重,說你是我大清兵進入中原時最好的一個帶路人!” 範文程對洪承疇的這一番談論軍事的話也很佩服,接着說道:“不日我大清兵進入中原,占領北京,掃除流賊,洪學士得展經略,建立大功,名垂青史,定不負先皇帝知遇之恩。

    ” 聽了鄭親王和範文程的稱贊,洪承疇絲毫不感到高興,反而有一股辛酸滋味湧上心頭。

    他明白,從前的皇太極和目前的多爾衮都對他十分看重,但是兩年來他沒有一天忘記他的故國,也沒有忘記他的故君。

    這種心情他沒有對任何人流露過,隻能深深地埋在心中。

    最近他知道李自成已經在西安建号改元,正在向北京進軍,心中暗暗憂愁。

    他十分清楚,自從楊嗣昌被排擠離開中樞,督師無功,在沙市自盡之後,崇祯周圍的大臣中已經沒有一個胸有韬略的人。

    後來的兵部尚書陳新甲,還算是小有聰明,勤于治事,可惜被崇祯殺了。

    崇祯左右再無一個真正有用之人。

    勳臣皆纨-之輩,大僚多昏庸之徒,縱有二三骨鲠老臣,也苦于門戶紛争,主上多疑,眼見國勢有累卵之急,卻不能有所作為。

    想到這裡,他不禁在心中暗暗歎道: “嗚呼蒼天!奈何奈何!” 近來洪承疇不但知道李自成已經率大軍自韓城附近渡河入晉,指向太原,聲稱将東征幽燕,攻破北京,而且知道大清朝廷上也在紛紛議論,有些人主張趁流賊到達幽燕之前,八旗兵應該迅速南下,搶先占領北京及其周圍要地,以逸待勞,準備好迎擊陝西流賊。

    看來清朝正在加緊準備,已經在征調人馬,加緊操練,同時也從各地征調糧草向盛京附近運送。

    近幾年大清國的八旗兵已經會使用火器,除從明軍手中奪取了許多火器之外,也學會自己制造火器,甚至連紅衣大炮也會造了。

    白天,洪承疇常常聽到盛京附近有炮聲傳來,有時隆隆的炮聲震耳,當然是操演紅衣大炮。

    他心中明白,這是為進攻作準備。

    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