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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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饑民小作赈濟。

    另外,我大軍北上,路途遙遠,沿途又均非産糧之地。

    以臣愚見,放赈雖然要緊,但軍需更為要緊,所以,不僅不能大放赈濟,還應該在太原及附近州、縣火速征集糧食,帶往北京,方為萬全之策。

    ” 李自成沉默,仿佛在心頭澆了一瓢冷水,轉頭望望軍師。

    宋獻策趕緊欠身說道: “林泉所慮甚是,既然太原城中存糧不多,放赈的事可以從緩。

    ” 李自成繼續沉默。

    多年來,他每到一地,總是打擊貪官污吏和地方上的不法鄉宦、豪強,開倉放赈,因而被黎民百姓們稱作救星。

    如今他剛剛建立了大順朝,破了太原,卻不向黎民百姓赈濟,心中說不過去。

    可是李岩和軍師的意見值得重視。

    尤其是李岩,一向擔任赈濟饑民的事,他的話更要斟酌。

    在他猶豫不決的片刻,忽然想起來崇祯十二年春天在商洛山中的往事。

    當時軍糧十分困難,可以說計日而食,他曾毅然決定,分出一半糧食赈濟饑民。

    難道今日情況不是好得不能相比嗎?他正要決定放赈,可是又轉念一想,如今大軍東征,與當年少數人潛藏在商洛山中的情況根本不同,今天要說今天的話。

    于是他輕輕地對李岩說了一句: “明日再商議吧。

    ” 這時,吳汝義匆匆進來,遞上一封緊急文書。

    李自成一看,原來是田見秀從長安來的禀報。

    田見秀報告說,張獻忠已經率領全部人馬,離開湖南,到了宜昌一帶,聲言要進入四川,在四川建立大西國。

    田見秀還禀報了河南、湖廣的情況。

    說已經探明,登封的李濟昌确實暗中接受了明朝的“總兵”銜,隻是還不敢明着與大順為敵;又說在遂平和西平一帶的劉洪起,被左良玉授予“總兵”銜,正在招兵買馬,占領了附近數縣地方。

    汝甯府的情況很亂,委派的地方官吏被當地豪紳趕出了城,無處立腳;還有在均州的王光恩圍攻谷城,聲言要進軍襄陽,氣焰十分嚣張…… 李自成将田見秀的緊急文書交給大家傳閱,然後問道: “你們各位有何主張?” 牛金星、宋獻策和劉宗敏都認為,目前用兵方略已定,不能輕易改變。

    隻有迅速攻破北京,然後才能回過頭來,一面進兵江南,一面收拾河南、湖廣的亂局。

    而且,目前山西省十分重要,雖然太原已經攻破,但不能不分兵鎮守,例如平陽府、太原府、潞州府、澤州等地,都需要留下人馬,特别要保證太原與長安的道路暢通無阻。

    千萬不可以像河南那樣,留下後患。

    如果山西不穩,在大軍到了北京以後,就有後顧之憂。

    李自成很同意這個意見,決定大軍在太原不多停留,一兩天内就派出一部分人馬,由谷英作先鋒,從忻州、代州出雁門關,向大同進軍。

    白光恩趕快派密使前去大同,招降大同總兵。

    同時,也要立刻找可靠的人前往甯武,招降周遇吉。

    牛金星說: “山西省隻有一支兵力,就是駐在甯武關的周遇吉。

    這周遇吉雖然人馬不多,但在山西将領中舉足輕重,必須勸他速降。

    我們的大軍大部分從雁門關出去,直取大同,也要分一部人馬,從陽方口出去。

    陽方口在甯武關的東北邊,不必走甯武城。

    倘若周遇吉不肯投降,就從陽方口進去,圍攻甯武,迫使他非投降不可。

    ” 宋獻策說:“正應該如此,不能留下後顧之憂。

    ” 商議罷,李自成留大家在行宮中用了午飯,然後分頭辦各自的事情去了。

     李岩的三四千人馬,原就沒有攻太原城的任務,所以五天以前就從清源縣分路,由李侔率領,開往太原縣城,駐紮在晉祠附近。

    李岩因被李自成随時咨詢,所以帶領少數親兵,随大軍來到太原府城下,同李過一起進入省城。

    他已經離開自己的部隊幾天,巴不得趕快奔到太原縣,看一看部隊情況。

     既然放赈的事尚未決定,所以他午飯以後就叩辭出宮,準備趕赴晉祠。

    當他正要上馬的時候,被宋獻策差人喚住,說軍師同首總将軍再談幾句話,馬上就出來,有事相托,請他稍候片刻。

    李岩隻好等候,卻在心中奇怪地問道: “軍師有何事相托?” 晉祠是晉水的一個發源地,在懸甕山的南麓,離太原縣城隻有五裡。

    太原縣城是上古時候唐堯建都的地方,後來周成王将他的弟弟太叔虞封在這裡。

    這地方從春秋戰國到隋唐時候,一直稱為晉陽。

    李岩雖然是大順朝的制将軍,但畢竟是文人出身,面對一些名勝古迹最能引發詩興,喚起思古之幽情。

    他巴不得趕快到太原縣,最好能夠趁着日頭未落,逛逛晉祠。

    宋獻策囑托他尋找的那位朋友,倘若在晉祠能找到,更為所願。

     太原縣距太原府城大約四十裡,道路比較好走。

    李岩一行數十騎,揚鞭奔馳,申末時候就趕到了太原縣城,被李侔迎進老營。

    稍作休息,聽李侔禀報了到太原縣以後安民和征集糧食、騾馬的情況。

    李岩告訴李侔,皇上因為太原府存糧不多,對于是否放赈的事,尚未決定。

    随後又把宋軍師囑他去找一位朋友,并勸說這位朋友出山做官的事情也說了。

    李侔聽罷,笑着說: “獻策半生江湖,結交草野豪傑,不料他在這晉祠地方也有朋友。

    此人姓甚名誰,做何營生?” 李岩說:“宋獻策之所以是宋獻策,就是在江湖上交遊甚廣,非你我所能及。

    他讓找的人姓劉,名同塵,字和光,自号晉陽山人。

    此人熟讀兵書,精通六壬遁甲,兼明醫道,平生淡于名利,不事帖括。

    因見天下大亂,更不願與官紳往來,隐居晉祠,倘祥于山水之間,……” 李侔接着說:“此人正在城内。

    ” “現在城内?你見過他?” “他本來隐居晉祠附近一處小山村中。

    可是他的母親、他的一個弟弟和一位寡嫂,都住在城内。

    城内宅子是他的祖業。

    十天前,他因老母患病,來到城内侍候。

    母病至今未愈,所以他也沒有再回鄉下。

    我來到這裡以後,因為本地人都稱贊他很有學問,人品也高,所以曾去拜訪過他,他也回拜過我。

    可是,哥,他從來沒有提過他同宋軍師是朋友呀,怎麼獻策說同他是朋友?” 李岩笑着說:“這正是劉和光的高風啊!與那般汲汲于富貴的趨炎附勢之輩,有天壤之别。

    既然這位劉先生現在城内,我們趕快去找他一談如何?” “好,此刻就去,回來再吃晚飯。

    ” 劉和光住在一條僻巷之中,黑漆樓門,兩進院落。

    李岩兄弟二人來到此處,被主人讓進前院西屋坐下。

    書童獻茶以後,李岩說道: “宋軍師與足下原是故人,今日特囑咐弟代他向足下問候起居,并說足下高風亮節,令人欽慕。

    目前大順龍興,我主思賢若渴,深望足下即便出山,共襄大業。

    宋軍師因為今日初進省城,百事纏身,不能親自相請,囑弟先為緻意,待一二日後必當親來相聚。

    ” 劉和光說:“前幾年經朋友引薦,得識獻策先生。

    如今獻策先生為新朝開國軍師,功名-赫,仍不忘布衣之交,實甚感激。

    但相邀出山之事,弟不敢奉命。

    ” 李岩問:“目前大勢已定,先生尚有何顧慮?” “弟非有所顧慮。

    且不說弟毫無實際本領,庸碌平生,已是望五之年,兩鬓蒼蒼,還有兩項不能奉命苦衷:一是老母在堂,病體未愈;二是弟有小恙之疾,不能鞍馬勞累,故此隻宜做山林散淡之人,如何能夠追随骥尾,為新朝以盡綿力?請将軍回告獻策,弟無他求,但望天下早日太平,得沐新朝雨露,優遊于晉陽山水之間,于願足矣。

    ” 李侔說:“目前國家草創,急需人才,既然宋軍師誠意相邀,足下豈能堅不出山?” 劉和光說:“現有一位人才,學問、閱曆勝弟百倍,何不請他為大順做事?” 李岩問:“先生說的是什麼人?” “此人是個和尚,法名不空,于去年十二月中旬,由五台山來到此地,挂單晉祠。

    聽說因近日天氣轉暖,要回五台山去,大概尚未離開。

    ” 李侔問:“先生可同他相識?” “弟與晉祠中幾位道士很熟,所以得識不空和尚。

    幾次深談之後,對他十分敬佩,可以說五體投地。

    此人非一般所謂智謀之士,如肯為大順所聘,必有極大用處。

    ” 李岩趕快問道:“若如先生所言,此人有非凡之才,何以遁入空門?莫非是慷慨磊落之士,飽經憂患,有大哀于心乎?” 劉和光笑着點頭說:“将軍不愧是河南李公于,非一般武将所及。

    不過,古人雲:哀莫過于心死。

    而不空和尚之哀正在于他不能心死,不能超脫世外,像一般出家人那樣。

    他是憤而出家,常常感念時勢,拍案頓足,悲歌流涕。

    ” 李岩說:“你越說越使我恨不得馬上同他相見。

    請問,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物?” 劉和光告訴他這位不空和尚在出家之前的姓名和身份,接着說出來此人如何半生戎馬,後來當了和尚的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