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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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汝才遵照李自成的指示,将他的人馬開到伏牛山區,駐紮在魯山西鄉一帶地方,他自己的老營設在離得勝寨不過十裡的一個寨中。

    自從前年夏天離開房縣境内以後,他的部隊難得這樣一個安然休整的機會。

    從這一點說,他和手下的将士們都認為來投李闖王這步棋走對了。

    而且軍隊所需糧食都基本上由李自成近來專設的糧秣總管供給,不必由他操心。

    他自己的手下将領有時也攻破什麼山寨,那隻是為增加外快,并非為搜集糧秣所必需。

    李自成這時由于羅汝才來投,聲勢更盛,方圓二三百裡以内,鄉紳大戶都心驚膽戰,向他輸獻糧食和銀錢。

    倘有膽敢憑仗險要山寨頑抗的,多被李自成派人去攻破山寨,嚴加懲治。

    由于破洛陽所得的糧食和金銀财寶尚多,加上士紳大戶的源源輸獻,所以他樂意滿足曹營的糧饷需要。

    一則借以籠絡曹營将士的心;二則避免曹營過多地騷擾百姓。

    遇有重要問題,他不是請汝才到得勝寨來,便是他親自去汝才老營,商量而行。

    羅汝才和他的親信将領們過去常因張獻忠的盛氣淩人而心中不平,如今見李自成以禮相待,都覺滿意。

    原來羅汝才和他的将領們盡管口頭上說要擁戴闖王,但心裡準備着倘不如意,随時離開闖王而去,自奔前程。

    如今在伏牛山中駐紮下來,日子稍久,背後沒人再咕唧拉往别處的話了。

     到了八月下旬,曹操正要同闖王将人馬開往汝甯府附近時候,傳來了張獻忠因驕傲輕敵而被左良玉等官軍打敗的消息,又說他因大腿上受箭傷較重,不能馳馬,在信陽附近遇到左良玉的追兵,又打一仗,敗得更甚,獻忠兵潰後下落不明。

    羅汝才很擔心張獻忠被官軍消滅,會使他自己從此孤立無援,私下對吉-說: “敬帥上月破了鄖西之後,饑民和土寇紛紛響應,本來局面很好,正可大有作為,不料連吃敗仗,落到全軍潰散的下場,實在可惜!” 吉-說:“為我們曹營計,利于群雄并存,互相牽制,而不利于統一在一個人的旗号之下。

    敬帥是否從此敗亡,還很難說。

    我們要派一些人去信陽和确山一帶山中探聽消息,倘能救他,必須火速相救。

    隻要有敬帥這個人在,他的西營就滅不了,不難重振旗鼓。

    ” 汝才點頭說:“對,對。

    我已經命中軍多派人打探消息,還可以加派些人。

    可惜咱們在此地隻有三四天的時間,一旦離開這裡,軍情變化不定,想同敬軒互通消息就多些困難啦。

    ” 關于闖、曹大軍将開往新蔡和汝甯一帶同官軍作戰的事,是前天夜間在闖王老營中會議決定的,但是隻向重要将領中傳了大元帥的軍令,下邊頭目們尚不知道。

    據确實探報:新任陝西、三邊總督傅宗龍和保定總督楊文嶽準備在汝甯附近會師。

    闖王決定親自同汝才前去,一舉将這數萬官軍殲滅,然後去進攻開封。

    吉-聽了汝才的話,想了一下,說: “估量傅宗龍同楊文嶽在汝甯會師是在九月初間,所以闖王決定我們的出征大軍将在西平和遂平之間休息數日,然後向汝甯官軍進攻。

    遂平與确山相鄰。

    倘若敬帥逃在信陽和确山之間山中,隻要我們探明真實下落,到遂平以後設法救他,反較容易。

    如果他聽說我們曹營到了遂平境内,也會前來尋找麾下,或者差人暗将他的消息告知。

    我看,敬帥盡管有脾氣粗暴和盛氣淩人的短處,但平日對部下恩情甚深,他那四個養子和白文選、馬元利諸将斷不會全部陣亡,不陣亡就必會始終相随。

    隻要這一群親信将領仍在,敬帥的事業就不會完。

    目前群雄紛争,四面八方都有戰亂,而闖王聲勢日盛,最為朝廷所注目,丁啟睿和左良玉斷不會死死地窮追不放。

    敬帥倘得喘息機會,重振旗鼓将是指顧間事。

    麾下在敬帥困難時援他一把,他必将終身感激不忘。

    闖王縱然用心深沉,為當今枭雄,也不敢奈何麾下。

    ” 汝才連連點頭,同吉-相視而笑。

    忽然一個親兵進來,禀報說闖王的中軍吳汝義來了。

    随即吳汝義進來,恭敬地向汝才行禮,又向吉-行禮,然後對汝才說: “大元帥命我來向曹帥禀報一件小事。

    另外,請曹帥同吉先生駕臨得勝寨議事。

    闖王現在老營等候。

    ” 汝才說:“坐下,坐下。

    一件什麼小事,小吳?” 吳汝義說:“昨晚得到探報,張敬帥在鄖陽西邊吃了敗仗,西營有八哨人馬潰散在淅川邊境一帶,準備投降官軍。

    大元帥來不及同曹帥商量,連夜差人飛馬前往鎮平境内,命谷子傑速往淅川去将這八哨人馬招來。

    倘若他們不肯來,就将他剿滅幹淨,決不許他們投降官軍,也不準他們打着張敬帥的西營旗号擾害百姓,在張帥的臉上抹灰。

    ” 汝才雖然心中不悅,卻趕快笑着說:“闖王如此迅速決定很好。

    像這等事拖延不得,遲則生變。

    我昨夜才同闖王商定了去汝甯作戰的事,今天又有什麼重要大事兒商議?” 汝義說;“要商議什麼大事,闖王沒有言明。

    得勝寨老營中每天都有各處細作和探馬禀報軍情。

    大概軍情上有了新的變化,所以闖王請曹帥同吉先生即速駕臨得勝寨老營議事。

    ” 汝才問:“是不是張敬軒那裡有了什麼重要消息?” “也有探馬回報了張帥的兵敗消息和丁啟睿、左良玉的行蹤,但不知闖王請曹帥去是不是商議張帥方面的事。

    ” “好吧。

    你先回去,我同吉先生随後就到。

    ”汝才掩藏着心中的一團疑雲,又笑着說,“你得告訴你們的老營司務,替老子準備點好酒好菜。

    你們闖王是儉樸慣了,我可是不打算虧待自己!” 吳汝義笑着回答:“請曹帥放心,除缺少女樂之外,老營司務會用心準備曹帥愛吃的好酒好萊。

    ” 等吳汝義走後,羅汝才吩咐親兵備馬,臉上登時收起了笑容,露出來煩惱神色,望着沉默的吉-說: “敬軒的手下有八哨潰到淅川邊境,大約有兩萬人馬。

    群龍無首,誰給糧草就會歸誰。

    遇到這樣機會,自成連向我打個招呼也不肯,連夜派人去了。

    如此日久天長,隻有闖營增添人馬的機會,沒有咱曹營增添人馬的時候!” 吉-點頭,轉動眼珠,右眉上邊的那個黑痣和幾根長毛動了幾動,微微冷笑說:“這并不出我們所料。

    像這樣事,以後還會再有。

    我們既奉闖王為首,就不能明的與他去争,也不可露出二話。

    天下事原無一定之規,貴在随機應變。

    把戲是假的,看誰玩得出色。

    難道咱就隻會呆坐不動,看着他闖營不斷地增添人馬?” “咱們曹營當然也要不斷地增添人馬。

    ” “對啦,闖王并沒有捆住咱們的手腳!有此一件小事,正好提醒我們。

    麾下何必心中不快?” “倘若我們也不斷增添人馬,難免不招自成之忌。

    ” “我們當然要盡量做得不招闖王之忌,但也不要十分害怕。

    将來他會不會吃掉我們,關鍵不在一個忌字上,倒要看咱曹營是一塊軟肉呢,還是一塊硬骨頭。

    倘若咱曹營是一塊硬骨頭,闖王縱然想吃,也沒法吞下肚裡。

    倘若咱曹營兵強馬壯,外結西營與回、革五營為援,李闖王縱欲火并,豈奈我何?” 汝才笑着說:“你我都想在一個路子上!”停一下,他向吉-問,“自從咱們遵奉自成為盟主,自成的聲威日隆,羽翼更為豐滿,俨然是救世之主。

    闖營上下,到處宣揚李闖王如何仁義,又宣揚宋孩兒獻的谶記,很能蠱惑人心。

    子玉,請你說老實話,大明三百年江山真會滅亡在闖王和咱們的手中麼?” 吉-輕輕搖頭,說道:“雖然自古無不亡之國,但大明既有三百年江山,縱然國運艱難,也不會驟然而亡。

    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是萬裡江山?大帥難道也信李闖王能得天下麼?” 汝才說:“我是想知道大明的氣數是否已盡,好為咱曹營決定何去何從。

    倘若大明氣數果真已盡,李闖王合當有天下之分,我不妨早日死心塌地,擁戴他成就大事,以後不愁無功名富貴可享。

    子玉,你是有學問的人,又懂風角六壬一類名堂,是個好軍師。

    你說我的想法可是麼?” 吉-連連搖頭,說:“大帥之言差矣。

    我常常夜觀天象,雖有時熒惑犯紫微垣,帝星不甚明亮,狼星芒角動,其色赤,均是天下大亂之征,尚非改朝換代之兆。

    且大明開國于金陵,目今東南王氣方盛,可見大明氣運尚非全衰。

    何況麾下原是曹營主帥,聲威原在李帥之上,目前雖奉李帥為盟主,實與張、李共成鼎足之勢。

    今後如萬一李帥稱帝,衆将領可以在李帥前三跪九叩,以頭觸地,匍匐稱臣,麾下能甘心為之乎?即令勉強能行,李帥怎能放心?故若李帥能得天下,衆将領可以在新朝随班拜舞,安享功名富貴,而麾下雖欲如今日擁兵自衛,歌舞飲酒,橫行中原,不可得矣。

    ” 羅汝才的心中猛然一驚,微笑點頭,說:“子玉,嗨!你真是我的良師益友!” 吉-用陰沉的目光望着曹操,好像逼着他認真想想,停了片刻,接着說:“再說,莫看眼下李帥聲勢日盛,自命為‘奉天倡義’,好像來日的江山定然歸他為主。

    他還在大元帥的稱号上加‘文武’二字。

    大帥可知道這‘文武’二字什麼意思?” 曹操随口回答:“這‘文’麼,指他平時喜歡讀書,識文斷字,并非粗人;這‘武’麼,指他能打仗,會治軍,胸有計謀。

    ” 吉-撚須一笑,說:“非也,非也。

    這‘文’啊,是指他能救民水火,治理天下;這‘武’啊,是指他能夠戰勝明朝,削平群雄,統一江山。

    《書經》上稱頌帝堯是‘乃聖乃神,乃武乃文’。

    他李帥俨然以半個帝堯自居!哼,我就不服!” 曹操心情沉重,說:“張敬軒、老回回、左金王賀一龍都不會心中點頭。

    ” “大帥,你呢?” “我?無可無不可,随大流,等着瞧。

    ” “大帥等着瞧也是良策,但須得時有所備,善于應付方好。

    其實,大明氣數未盡,莫說他進不了北京,縱然他打進了北京也是枉然。

    赤眉賊樊崇立劉盆子為帝,打進長安,終被漢光武除滅,仍是漢家天下。

    黃巢入長安,建國大齊,改元金統,不久也被除滅,過了十幾年才改朝換代。

    怎見得大明會忽然亡國?又怎見得會亡在李帥手裡?” 曹操輕輕點頭:“說的是,說的是……不過這北方到處義軍蜂起,又有胡人南侵,崇祯的江山能坐得長麼?” “請大帥不要忘記崇祯另外還有一個家。

    ” “你說的可是南京?” “是的。

    劉曜入長安,晉愍帝被擄,可是司馬睿即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