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關燈
從谷城起義以後,有半年時間,張獻忠的處境很順利,和李自成的遭遇完全不同。

    五月下旬,他同曹操在房縣境内會師,推動曹操重新起義,聯合攻破房縣。

    七月間,當李自成在商洛山中面臨着驚濤駭浪的時候,張獻忠在房縣西邊的羅猴山大敗明軍,殺死了明朝的大将羅岱,幾乎俘虜了左良玉,殲滅了明軍一萬多人。

    由于張獻忠的這一勝利,使崇偵不得不下決心叫楊嗣昌出京督師,而将熊文燦逮進北京斬首。

    正當楊嗣昌在北京受命督師的時候,獻忠在竹溪縣西北的白土關又打了一個勝仗。

     一遇順境,打了勝仗,張獻忠就驕傲起來。

    從屯兵谷城的時候起,他的左右就來了一群舉人、秀才和山人之類的人物,一方面使他的眼界洞開,懂得的事情更多,一方面大大助長了他原有的帝王思想。

    谷城起義時雖然半路上逃走了舉人王秉真,可是監軍道張大經和他的左右親信幕僚卻被迫參加了起義。

    破了房縣,又有一些窮困潦倒而沒有出路的讀書人參加了他的義軍。

    這班讀書人,一旦背叛朝廷,無不希望捧着張獻忠成就大事,自己成為開國功臣,封侯拜相,封妻蔭子,并且名垂青史。

    阿波拍馬的壞習氣在獻忠的周圍本來就有,如今變得特别嚴重。

     白土關勝利之後,徐以顯的頭腦比較清醒,他一再對獻忠指出目前正是兢兢業業打江山的時候,不應使阿谀奉承之風滋長下去,勸獻忠學唐太宗“從谏如流”,杜絕谄媚。

    獻忠聽了,想了一下,忽然拍着軍師的肩膀說: “嗨,你說得對,對!老子好險給他們這群王八蛋的米湯灌糊塗啦!老徐,你放心,老子要找個題目整整他們!” 當日晚飯後,張獻忠同老營中的一群文武随便聊天。

    談到新近的白土關大捷,有人說不是官軍不堪一擊,而是大帥麾下将勇兵強,故能所向無敵;還有人說,單是大帥的名字也足使官軍破膽。

    獻忠在心中說:“龜兒子,王八蛋,看咱老子喜歡吃這碗菜,連着端上來啦。

    ”他用一隻手玩弄着略帶黃色的大胡子,把雙眼眯起來,留下一道縫兒,從一隻小眼角瞄着那些争說恭維話的人們,微微笑着,一聲不做。

    等大家說了一大堆奉承話之後,他慢慢地睜開一隻眼睛,說: “打勝仗,不光是将士拼命,也靠神助。

    不得神助,縱然咱們的将士有天大的本領也不行。

    ” 一個人趕快說:“對,對。

    大帥說得極是。

    大帥起義,應天順人,自然打仗時得到神助。

    倘非神助,不會羅猴山與白土關連戰皆捷。

    ” 另一個人趕忙接着說:“靖難之役①,永樂皇帝親率大軍南征,每到戰争激烈時常見一位天神披發仗劍,立在空中助戰。

    那劍尖指向哪裡,哪裡的敵軍紛紛敗退。

    事成之後,想着這在空中披發仗劍的必是玄武神,故不惜用數省錢糧,征民夫十餘萬,大修武當山,報答神佑。

    ” ①靖難之役--公元1399年秋,明燕工朱棣(即明成祖)起兵反叛,宣稱他的軍隊是“靖難之師”。

    經過三年内戰,朱棣打到南京,奪得皇位,史稱這一次戰争為靖難之役。

     獻忠問道:“咱也聽說永樂皇帝大修武當山是因為玄武神幫助他打敗了建文帝,我看這話不過是生編出來騙人的。

    即使果然有神在空中披發仗劍,怎麼就知道是玄武真君?不會是别的神麼?” “大帥問的有道理。

    永樂當時認為他受封燕王,起兵北方,必是北方之神在天助戰。

    夫玄武者,北方之星宿也,主武事,故知披發仗劍之神必是玄武。

    ” 獻忠覺得這解釋還說得過去,又問:“咱老子出谷城以後連打勝仗,你們各位想想,咱們應該酬謝哪位神靈?” 人們提出了不同意見。

    有人說獻忠也是起兵北方,也必是得玄武真君護佑。

    有人說玉皇姓張,大帥也姓張,必是玉皇相佑。

    獻忠自己是十分崇拜關羽的,想了想,搖搖頭說: “我看,咱們唱台戲酬謝關聖帝君吧。

    他是山西人,咱是陝西人,山西、陝西是一家,咱打勝仗豈能沒有他冥冥相助?玉皇自然也看顧咱,不過他老人家管天管地,公事一定很忙,像白土關這樣的小戰事他老人家未必知道。

    這近處就有一座關帝廟,先給關帝唱台戲,等日後打了大勝仗,再給玉皇唱戲。

    ” 衆人紛紛附和,都說獻忠“上膺天命”,本是玉皇護佑,但玉皇事忙,差關帝時時随軍相助,極合情理。

    還有人提議:在給關帝爺唱戲時最好替張飛寫個牌位放在關公神像前邊,因為他同獻忠同姓,說不定也會冥冥相助。

    獻忠聽衆人胡亂奉承,心中又生氣又想笑,故意說: “中啊,就加個張三爺的牌位吧。

    他姓張,咱老子也姓張,要不是他死了一千多年,咱老子要找他聯宗哩。

    你們各位看,戲台子搭在什麼地方好?” 幾個聲音同時說:“自然是搭在廟門前邊。

    ” 獻忠搖搖頭,說:“不行。

    廟門前場子太小,咱的将士多,看戲不方便。

    我看這廟後的地方倒很大,不如把戲台子搭在廟後。

    ” 片刻沉默過後,開始有一個人說好,跟着第二個人表示贊成,又跟着差不多的人都說這是個好主意,使将士們看戲很方便。

    還有人稱贊說:像這樣的新鮮主意非大帥想不出來,也非大帥不敢想。

    張獻忠把胡子一甩,眼睛一瞪,桌子一拍,大聲罵道: “你們全都是混賬王八蛋,家裡開着高帽店,動不動拿高帽子給老子戴,不怕虧本!老子說東,你們不說西;老子說黑的是白的,你們也跟着說黑的是白的。

    自古至今,哪有酬神唱戲把戲台子搭在神屁股後?老子故意那麼說,你們就對我來個老母豬吃黍子--順杆子上來了。

    照這樣下去,咱們這支人馬非砸鍋不成,打個屁的天下!從今日起,以後誰再光給老子灌米湯,光給老子戴高帽子,老子可決不答應!” 看見左右幾個喜歡阿谀奉承的人們有的臉紅,有的害怕,有的低下腦殼,獻忠覺得痛快,但又不願使他們過于難堪,突然哈哈大笑,把尴尬的局面沖淡。

    他又說: “本帥一貫不喜歡戴高帽子,巴不得你們各位多進逆耳忠言,不要光說好聽的。

    咱們既然要齊心打江山,我就應該做到從谏如流,你們就應該做到知無不言。

    這樣,咱們才能把事情辦好。

    對吧?” 大家唯唯稱是。

    每個人都重新感到張獻忠待部下平易。

    親切、胸懷坦率,同時大家的臉上重新挂出輕松的笑容。

    有一個叫做常建的中年人,原是張大經的請客,恭敬地笑着說: “自古創業之主,能夠像大帥這樣禮賢下士,推誠待人的并不罕見,罕見的是能夠像大帥這樣喜歡聽逆耳忠言,不喜歡聽奉承的話。

    如此确是古今少有!我們今後必須竭忠盡慮,看見大帥有一時想不到的地方随時進言,輔佐大帥早定天下,功邁漢祖、唐宗。

    ” 獻忠捋着大胡子,微微點頭。

    雖然他立刻意識到常建的話裡也有阿谀的成分,但是他覺得聽着還舒服,所以不再罵人。

    他站起來,在掌文案的潘獨鳌的肩上一拍,說: “走,老潘,跟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