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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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但想着馬上要晉谒督師大人,隻好少飲為妙,心中不免遺憾。

    看見管賬的秦先兒親自在一旁殷勤侍候,他忽然想起來此人也是延安府人氏,十年前來湖廣做買賣折了本,流落此間,上次見面時曾同他叙了同鄉。

    他笑着問: “老鄉,上次本鎮請客時叫來侑酒的那個劉行首①和那幾個能彈會唱的妓女還在襄陽麼?” ①行首--班頭,多指妓女。

    行,音háng。

     “回大人,她們都搬到樊城去了。

    ” “為什麼?” “自從楊閣部大人來到以後,所有的妓女都趕到樊城居住,一切降将的眷屬也安置在樊城,襄陽城内五家連保,隔些日子就清查一次戶口,與往日大不同啦。

    ” 賀人龍點點頭說:“應該如此。

    這才是打仗氣氛。

    ” “不是小的多嘴,”秦先兒又低聲說,“從前熊大人在此地時太不像樣了。

    閣部大人剛來的時候,連行轅裡都出現無頭帖子哩。

    ” 賀人龍在興安州也聽說這件事,并且知道後來竟然沒查出一個奸細,楊嗣昌懷疑左右皆賊,便将熊文燦在行轅中留下的佐雜人員和兵了淘汰大半,隻留下少數被認為“身家清白”的人。

    但是像這樣的問題,他身為副總兵,自然不能随便亂談,所以不再做聲,隻是狼吞虎咽地吃着。

    秦先兒不敢再說話,同掌櫃的蹑手蹑腳地退了出去。

     過了一陣,賀人龍手下的一名小校面帶驚駭神色,從外邊走了進來。

    賀人龍已經吃畢,正要換衣,望着他問: “有什麼事兒?” “回大人,皇上來有密旨,湖廣巡撫方大人剛才在督師行轅被逮了。

    ” 賀人龍大驚:“你怎麼知道的?” “剛才街上紛紛傳言,還有人說親眼看見方撫台被校尉們押出行轅。

    ” “你去好生打聽清楚!” 從行轅方面傳過來三聲炮響和鼓樂聲,賀人龍知道楊嗣昌正在升帳,趕快換好衣服,率領着中軍和幾個親兵,騎馬往行轅奔去。

    這是他第一次來晉谒權勢-赫的督師輔臣,心情不免緊張。

     今天是楊嗣昌第二次召集諸路大将和封疆大員大會于襄陽。

    預定的升帳時間是已時三刻,因為按五行推算,不但今日是黃道吉日,而這一刻也是一天中最古利的時刻,主大将出師成功。

    三個多月來,他已經完成了一些重要工作,自認為可以開始對張獻忠進行圍剿了。

    倘若再不出兵,不但會贻誤戎機,而且會惹動朝中言官攻汗,皇上不滿。

    特别是這後一點他非常害怕。

    近來,有兩件事給他的震動很大:一是熊文燦已經在北京被斬,二是兵部尚書傅宗龍因小事違旨,下人诏獄,傳聞也将處死。

    這兩個人都是他推薦的,隻是由于皇上對他正在倚重,所以不連帶追究他的責任。

    他心中暗想,雖說他目前蒙皇上十分寵信,但是他已遠離國門,朝廷上正有不少不懂軍事的人在責備他到襄陽後不迅速進兵,萬一再過些天,皇上等得不耐,聖眷一失,事情就不好辦了。

    所以他在十天前向各處有關文武大員發出火急的檄文,定于今天上午在襄陽召開會議,面授進兵方略。

     升帳之前,他派人把方孔昭請到節堂,隻說有事相商。

    方孔昭是桐城人,對楊嗣昌說來是前輩,在天啟初年曾因得罪閹黨被削籍為民,崇祯登極後又重新做官,所以在當時的封疆大吏中資望較高。

    他從崇祯十一年春天起以右金都禦史銜巡撫湖廣,一直反對熊文燦的招撫政策,在督率官軍對農民軍的作戰中得過勝利,這樣就使他對熊文燦更加鄙視。

    楊嗣昌來到襄陽督師,他雖然率領左良玉等由當陽趕來參見,心中卻不服氣。

    一則他認為熊文燦的招撫失敗,贻誤封疆,楊嗣昌應該負很大責任;二則他一向不滿意楊嗣昌在朝中倚詩聖眷,傾軋異己。

    楊嗣昌見他往往不受軍令,獨行其是,也明白他心中不服,決心拿他開刀,替别人做個榜樣。

    恰巧一個月前方孔昭在麻城和黃岡一帶向革裡眼和左金王等義軍進攻,吃了敗仗。

    楊嗣昌趁機上本彈劾,說他指揮失當,挫傷士氣,請求将他從嚴治罪。

    同時,他舉薦素以“知兵”有名的宋一鶴代方孔昭為湖廣巡撫。

    崇祯為着使楊嗣昌在軍事上能夠得心應手,一接到他的奏本就準,并饬方孔昭交卸後立即到襄陽等待後命。

    崇祯自認為是一位十分英明的皇帝,其實從來對軍事實際形勢都不清楚,多是憑着他的主觀願望和親信人物的片面奏報處理事情,所以他隻要聽說某一個封疆大吏剿賊不力就切齒痛恨。

    他把方孔昭革職之後,隔了幾天就給楊嗣昌下了一道密旨,命他将方孔昭逮送京師。

    楊嗣昌接到密旨已經兩天,故意不發,要等到今天在各地文武大員齊集襄陽時來一個驚人之筆。

     方孔昭已經上疏辯冤,但沒有料到皇上會不念前功,把他逮人京師治罪。

    楊嗣昌把他請進節堂,讓了坐,叙了幾句閑話,忽然把臉色一變,站起來說:“老世叔,皇上有旨!”方孔昭渾身一跳,趕快戰栗跪下。

    楊嗣昌從抽中取出密旨,宣讀一遍,随即有兩名校尉進來把方孔昭押出節堂。

    楊嗣昌送到節堂門外,拱手說:“嗣昌王命在身,恕不遠送。

    望老世叔路上保重。

    一俟上怒稍解,嗣昌自當竭力相救。

    ”方孔昭回頭來冷冷一笑,卻沒說話。

    楊嗣昌随後吩咐家人楊忠取五百兩銀子送到方孔昭在襄陽的公館裡作為他的人情。

     三聲炮響過之後,奏起鼓樂。

    楊嗣昌穿好皇上欽賜的鬥牛服,在幕僚們的簇擁中離開節堂,到白虎堂中坐定。

    白虎堂沒有多少變化,隻是飛檐下多了一個黑漆金字匾額,四個字是“鹽梅上将”。

    屏風上懸挂着用黃绫子裝裱的禦制詩,檀木條幾上放着一個特制的小楠木架,上邊插着皇帝欽賜的尚方劍。

    白虎堂前一聲吆喝,衆将官和監軍禦史在新任湖廣巡撫宋一鶴的率領下由二門外魚貫而人,行參見禮。

    熊文燦的被斬,傅宗龍的下獄,方孔昭的革職,本來已經給大家很大震動,明白皇上在軍事上下了最大決心。

    不到半個時辰前方孔昭被突然逮京治罪,更使大家十分惶恐。

    因此,雖然今天督師行轅的儀衛比上次并未增加,可是在大家的感覺上,氣氛似乎更為嚴重。

     第一個進白虎堂報名參見的是宋一鶴。

    他的年紀不到四十歲,身穿四品文官①雲雁補子紅羅蟒袍,頭戴烏紗帽,腰系素金帶。

    這個人以心狠和谄媚為熊文燦所信任,現在又以他的“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