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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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大臣人數衆多,在偌大的一座寺院中臨時搭起了布棚,擺滿了桌椅。

    寺門外,車、馬、轎子、各色執事人等,兵丁和奴仆,像趕會似的,沿大路兩旁兩三裡長的地方填得滿滿的。

    楊嗣昌的轎子一到,三品以下官在寺門外半裡遠的地方躬身肅立迎接,首輔、衆閣臣、六部尚書和侍郎,都察院左右都禦史以及所有三品以上官都在山門外邊迎接。

    楊嗣昌距寺門半裡遠,在三聲禮炮和鼓樂聲中下轎,對那班三品以下官拱手還禮,以示謙遜,然後重新上轎,直擡到山門外邊。

     因為是欽命百官為他餞行,所以楊嗣昌在寺院中先向北叩頭謝恩,然後人席就座。

    他說了幾句遜謝的話,就由薛國觀等大臣率領全體文武同僚敬酒三杯。

    從今天郊錢儀式的隆重和所到文武大臣人數的衆多,充分表現出朝廷對楊嗣昌此行特别重視,好像國運能否中興都系于他的一身。

    盡管有人對他的成功不敢完全相信,但在此時此地也隻能舉起杯來向他說幾句恭維的話。

    為着楊嗣昌王命在身,酒宴并沒有拖延多久。

    他望着北京城“叩謝天恩”,然後向大家辭别,上轎登程,向盧溝橋方向奔去。

     此處屬宛平縣境,所以宛平知縣事先趕來,率領城中士紳,在東門外道旁跪接,俯伏在地,不敢仰視。

    楊嗣昌在轎中沒有理會,隻隔着亮紗窗向他們瞟了一眼。

    等他的幕僚們騎着馬跟着他的轎子都過去以後,這一群地方官紳才從飛騰的黃塵中站立起來。

    他們平生第一次看見以内閣輔臣之尊出京督師,想着大概在軍事上會有轉機了。

     幾百幕僚、家人和護衛兵丁簇擁着督師輔臣的綠呢八擡大轎,像一陣風似的穿城而過。

    到了盧溝橋上,楊嗣昌吩咐停轎。

    一個家人趨前一步,替他打開轎簾。

    他從轎中走出,靠着欄杆,把右手放在一隻石獅子頭上,遙望西山景色。

    他是很迷信風水的,不免感慨地在心中問道:“看,這一道龍脈從山西奔來,千裡騰湧,到北京結了穴,郁郁蒼蒼,王氣很盛,故曆金、元和本朝都以北京為建都之地,難道如今這王氣竟暗暗消盡了麼?不然何以國運如此不振?”向西山一帶望了一陣,他把頭轉過來,懷着無限的依戀心情,向北京的方向望去,在樹色和塵埃中wWw.tianyaShuku.Com,似乎隐隐約約地望見了北京城頭,還有一個在遠樹梢上聳出的雄偉影子,大概是廣甯門的城樓。

    這些灰暗的影子後邊是幾縷白雲。

    他想象着紫禁城應該在白雲下邊。

    忽然想到自己出來督師“剿賊”,也許永遠不能再回京師,不能再看見皇上。

    想到這裡,他不禁滿懷凄怆,随即向身旁的家人吩咐:“伺候上轎!” 楊嗣昌沿路不敢耽擱,急急趕路。

    轎夫們輪流替換,遇到路途坎坷的地方他就下轎乘馬。

    每日披着一天星星啟程,日落以後方才駐下。

    每隔三天,他就向朝廷報告一次行程。

    自來宰相一級的大臣出京辦事,多是行動遲慢,沿途騷擾,很少像他這樣。

    所以單看他離京以後“迅赴戎機”的情形,滿朝文武都覺得他果然不同,就連平日對他心懷不滿的人也不能不認為他到襄陽後可能把不利的軍事局面扭轉。

    至于崇祯,他平日就認為楊嗣昌忠心任事,很有作為,如今每次看見楊嗣昌的路上奏報,感到很大欣慰。

     當時從北京去襄陽的官道是走磁州、彰德、衛輝、封丘。

    開封、朱仙鎮、許昌、南陽和新野。

    他在開封隻停留半天,給地方長官們發了一道檄文,曉谕朝廷救民水火的“德意”,勉勵大家盡忠效力。

    二十九日夜間到了襄陽,以熊文燦的總理行轅作為他的督師輔臣行轅。

    在他從開封奔赴襄陽的路上,他用十萬火急的文書通谕湖廣巡撫、鄖陽巡撫以及在荊、襄、鄖陽和商州一帶駐防的統兵大員,包括總兵屆u将和監軍,統統于九月底趕到襄陽會議,并聽他面授機宜。

    這些火急文書都交給地方塘馬以接力的方法日夜不停地飛馬傳送。

    甯可跑死馬匹,文書不許在路上滞留。

    這些被召集的文官武将,除少數人因駐地較遠和其他特殊原因外,接到通知後都不敢怠慢,日夜趕路,奔赴襄陽。

    一般的都能夠提前到達,來得及在樊城東郊十五裡的張家灣恭迎督師。

    從這件事可以看出來楊嗣昌以輔相之尊,加上為天子腹心之臣,出京後先聲奪人,說出的話雷厲風行。

     倘若是别的大臣,經過二十多天披星戴月的風塵奔波,到襄陽後一定要休息幾天。

    但是楊嗣昌不肯休息,到襄陽的第二天就召見了湖廣巡撫和其他幾個大員,詳詢目前軍事和地方情形,并且閱鑒了許多有關文書。

    僅僅隔了一天,他就在行轅中升帳理事。

    從他到襄陽的這一天起,明朝末年的國内戰争史揭開了新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