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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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天下人才,對此更加高興。

     金星回到寓所,已經三更過了;雖然腿腳很困,卻沒有一星睡意。

    想着中原的局面不久就要大變,李自成的種種不凡,以及尚炯再三勸他同自成一晤,他的心情比昨夜更加不能平靜。

    像一般孔門的讀書人一樣,他相信《易經》的蔔卦,自己會文王課,也會邵康節①的梅花數。

    每逢遇到重大問題時,他往往自己起個卦,以決疑難或預蔔吉兇,現在夜靜無事,他洗洗手,坐在桌邊,用三個銅錢占了一課,得“飛龍在大,利見大人”之卦,心中一喜。

    又想了一陣,仿佛預感到自己揚眉吐氣的日子快要來到,随即興緻勃勃地攤開猜燈謎得到的白紙折疊扇,揮筆寫道: 大火流金②, 天地為爐; 汝于是時, 伊、周大儒③。

     北風其涼, 雨雪載途; 汝于是時, 夷、齊餓夫④。

     噫! “用之則行, 舍之則藏, 惟我與爾有是夫!”⑤ ①邵康節--北宋人,邵雍字堯夫,門人谥為康節先生,在哲學上是一個主觀唯心主義者,編造了一種叫做梅花數的占卦方法。

     ②大火流金--意思是太陽毒熱,把金屬曬得熔化。

     ③伊、周大儒--伊尹和周公。

     ④夷、齊餓夫--不食周粟,餓死在首陽山的伯夷和叔齊。

     ⑤用之……是夫--孔丘的話。

     寫畢,他念了一遍,認為方孝儒的這首《扇子銘》很能夠說出他自己的思想和品格,并且想道,他今後怕要成為伊、周,要像孟子所說的“兼濟天下”了。

    他從抽屜裡取出八寶印泥,在題款下邊蓋了一顆小印,又在銘文前邊蓋一顆閑章,刻着“淡泊以明志”①五個篆字。

    等到墨幹了,他把扇子合起來,放進箱裡,然後熄燈就寝。

    但是過了很久,直到聽見雞叫,他還在胡思亂想,不能入睡。

     ②淡泊以明志--諸葛亮有兩句有名的話:“淡泊以明志,甯靜以緻遠。

    ” 二月下旬,他們從北京動身了。

    因為娘子關和倒馬關兩條入晉的道路都有遊兵和土匪騷擾,他們幹脆出居庸關,走陽和、大同入晉。

    路程雖遠,倒是比較平穩。

    一路上雖然風餐露宿,不免辛苦,但幸而天氣晴朗,遇馬騎馬,遇驢騎驢,遇駱駝騎駱駝,倒很方便。

    金星因為這條路是自古以來的軍事要道和邊防重地,所以沿路把裡程遠近,關山形勢,一一記了下來。

    每到一個重要地方,他總是用鞭子指着蒼茫的山川,雄偉的長城,古老的城堡,告訴他的朋友:某朝某代,某年某川,在這裡發生過什麼戰争,經過的情形怎樣。

    尤其是關于時蒙古也先的戰争,土木之變①,他談得特别詳細,好像親自參加了戰争一樣,并時時流露出不勝憤慨的情緒。

    這些談話使尚炯在心中十分驚佩,簡直不明白一個長期住在内地的人竟然對邊塞情形如此留心,這般熟悉。

     ①土木之變--公元1449年秋天,明英宗“親征”蒙占,在土木堡兵潰被俘,曆史上稱做土木之變。

     “真是了不起的人才!”他在心中說。

    “我要想盡辦法勸他同闖王一晤!” 不過月,他們到了太原。

    把行李往客店一放,打去身上和腳上塵上,洗過臉,就一起去找宋獻策,在太原府城隍廟前住着一位醫生名叫袁潛齋,是河南開封人,十多年前以拔貢分發山西候缺,後來見天下大亂,無意在官場浮沉,遂以行醫糊口,在晉省頗為有名。

    這位袁醫生也精于六壬、遁甲,并善看相,深得柳莊①三昧,但是并不以這些數術小道賣錢,更不輕易替人看相。

    他住在太原,暗中結交了不少江湖豪傑,同早期陝西農民義軍領袖王嘉胤也有過關系,宋獻策同他是極要好的朋友,這次來太原就是為經紀他的喪事。

    牛金星和尚炯一路問到府城隍廟,找到了一座黑漆小門樓,果然石見門框上還釘着一塊朱漆木牌,上寫着“大梁袁寓”,兩扇門關得很嚴。

    敲敲門,沒人答應。

    詢問鄰居,回答說正月間從北京來了一位宋先生,照料了袁先生的喪事,已于三月初送袁先生的靈柩和家眷回河南去了。

    金星和尚炯不勝怅惘,歎息而回。

     ①柳莊--袁琪字廷玉,号柳莊,明初鄞縣人,以相法著名,受成祖所重。

    後代所說的柳莊相法就是他父子傳下來的。

     他們在太原休息三天,看看名勝古迹,遊了晉祠,繼續趕路。

    等他們到了平陽,金星的仆人王德已經從家鄉回來在那裡等候兩天了。

    他向主人報告說,自從金星往北京去後,王舉人有點心虛,害怕把事情鬧大,經周拔貢和朋友們從中調停,答應和解。

     “奶奶巴不得官司快了,”仆人說,“把大相公叫回寶豐,忍氣吞聲,同他和了。

    ” “怎個和法?” “少不得治席請客,由大相公出面,在王舉人面前低低頭,賠個不是。

    另外賣了一處莊子,拿出八十兩銀子打掃衙門①。

    ” ①打掃衙門--官司結束時,輸的王方或被告拿出錢來送給衙門中的官吏和衙役,并治席請客。

    叫做打掃衙門。

     金星把桌子一拍,罵道:“混賬!沒想到小畜生這樣骨頭軟,沒有出息!” “這全是奶奶的主張,怨不得大相公。

    按照大相公的意思也是甯折不彎,同王舉人一拼到底。

    ” 金星氣得說不出話來,但事情既然是出于娘子的主張,他不能再罵兒子牛。

    過了半天,他又問: “另外呢?關于那個死的?” “叫咱家重新請了一百個和尚、道上,做了七天道場,替死的人念經超度。

    ” “唉,唉!” 金星沉重地歎兩聲,低下頭去。

    他本以為事情就這麼結束了,但是當他重新擡起頭時,看見王德的嘴唇嚅動了幾下,似乎還有什麼話想說又不敢出口,就問: “還有什麼事沒有說出來?” “奶奶不叫我告訴你老人家,怕你生氣。

    ” “快說出來。

    ” 仆人吞吞吐吐他說:“王舉人一心要訛去咱家的那隻宣德爐①和那把扇子,非要去不依。

    奶奶想着既然他存心訛咱,如今人家有錢有勢,刀把兒攥在手裡,咱